《画鹤轻歌》娘良姜

52、回京

　　天气太过干燥，马车车轮轧过官道的时候，都能听见细小的沙粒崩裂的声音，靳景贤按了按自己的脸，努力使自己脸上不要显出太多表情。

　　靳安阳自上次被教训过之后，看似安分了很多，在车厢一角拿着本书自顾自地读着，贺晞撩起了车窗布帘往外看，脸上再度凝重了起来，这时看到他在看自己，勉强笑了一下，却仍是止不住的急躁。

　　靳景贤又按了按自己的脸。

　　霖铃草已经快用完了，霁和却又乱成这个样子，这张脸本来已经不住长途跋涉了。

　　千机谷的人用了五年时间，才把这张脸塑造得和那人一模一样，世无其二精贵无比。对比着那具从战场上拉回来的尸身，一刀一刀割开完好的肌理，磋磨骨骼，连接经络。然后缝合，等待愈合。整个身子都要打碎重新来过，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哭不得，笑不能，说不出，从下颚处引流出淤血，用芦苇喝米汤度日。

　　没日没夜，见不到太阳，也不知道时日。

　　实在支撑不住了，千机谷便派一个小童，按照他的吩咐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地问他：

　　你是谁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什么人

　　说的厌了，便换下一个人，都是不到变声期的孩子，雌雄莫辩。这样一遍遍问，一千遍，一万遍。他一遍遍在心中答

　　我是靳景贤，我是靳家长孙，我是贺晞的丈夫，我是靳景贤，靳景贤……

　　要骗所有人，就要先骗过自己。

　　真律自是没良心的，站在那边笑：

　　“你要是真能把她带走，也省的我还要费脑子搞死她，全天下就这么一个对手，死了也挺可惜的。”

　　于是霁和历法麟趾六年，千机谷中走出来的那个男人，换了一张皮，成了早就死去的轻歌公子靳景贤。而这个身份原来的主人，被葬在了玉山顶上，俯瞰整个宁城。

　　没了他也不要紧，我一定做的比他更好。

　　靳安阳这时似乎是读书读累了，放下书册伸了伸懒腰，从靠垫后拿出茶具。热水都是实现煮好温在瓦罐中的，此时用来沏茶稍嫌凉了些，他却难得没有挑剔，倒了一杯，先给了靳景贤，第二杯却顺理成章地递给了贺晞。从靳景贤这里听来，似乎还轻轻喊了声“母亲“。

　　贺晞似乎也愣了下才接过来，脸色缓和了不少，方将茶杯抵到唇边却又忽然放了下来：

　　“你们呆在里面别动！”

　　说罢一挑帘子出了去，只听见她对车夫说了句什么，车夫便跳下车辕，忙不及地跑路了。

　　靳景贤耳力虽是不及她，此时也感到势头不对。掀开帘子道：

　　“怎么了？“

　　贺晞回头：“你别下来……“

　　话还没说完，靳景贤双脚已经落地了，他见贺晞面朝着官道来的方向，也大概猜到了点什么，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有什么好怕的，我总是要跟你在一起的啊。”

　　贺晞还未说话，官道尽头已渐渐扬起尘土，不多时，层层叠叠的人影已依稀可见。靳景贤只觉贺晞原本僵硬的肩膀忽地一松：

　　“啊……是苏瑜来了。”

　　他还不及反应，却只觉忽然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到了一遍，混乱中只看到一线银光和贺晞惊愕的脸。

　　鲜血淅淅沥沥地从泛着寒光的匕首上淌落下来，贺晞用手掌血肉紧紧困住了兵器，用另一只手挡住了来袭者的下一步攻击。

　　“蓝子昂教你的么？我倒不知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小擒拿手是跟我学的？”

　　她漫不经心地将那柄匕首收起来，只有靳景贤能看到她可以垂下的眼中的疲惫和伤心。

　　“我以为你只是想报复报复我，却没成想你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她对自己的儿子伤透了心，再也不想看他，只背过身子道：

　　“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取我的命呢？”

　　她俯身去掸丈夫身上的灰尘，浑然没把面前来势汹汹的军队当一回事儿。转身便进了马车。

　　“捆起来，到了京都再想想怎么处置吧。“

　　在放下帘子之前她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