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蓝》邹87

5、第 5 章

　　4 约瑟芬（上）
　　汉堡又让人清醒。
　　冷得清醒。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在手心里，冰冷，冷得让人心里忍不住打颤。天气预报里说的好天气，并没有到来，一个被允诺的晴朗的新年前夜被这片雪花化为了乌有。
　　李亦然等在雪地里，她看了看手表刚好18点正。弗里德里希.克莱因秉承了德国人守时的良好传统，但母亲的男朋友去接待女儿却是不符合传统的，虽然圈子里因为朗老先生的保守作风显得过分禁欲了些，不过人们到没有闲心去议论克拉拉.哈默尔和她那个小她很多的克莱因先生，托马斯.朗已经让圈子的医生们对其他人的风流韵事失去了兴趣。还得多亏了中国媒体的宣传，李亦然在没到德国前跟国内的大多数女生对德国男人都有不错的初步印象，或者是两个名族确实都有吃苦耐劳的秉性，但在程度上李亦然看到的还是自己作为中国人的骄傲。很多时候李亦然想着或许这就是朗老先生那么喜欢她的原因。
　　天色已经全黑，克莱因接过李亦然的行李把它们放到后备箱时，李亦然已经坐进了车里。车里的暖气让她感觉闷热，或许她就是个从冰岛火山里蹦出来的冰块，本该热情似火却是冷若冰霜。李亦然不言不语，又一次做实了这个秉性。
　　车在一座橙顶白墙的别墅前停下来。这便是哈默尔位于阿尔斯特湖边别墅群里的家，10年前克拉拉.哈默尔从一个消化内科专家手里买来作为李亦然到德国的礼物。虽然李亦然表面上没有收，实际的房契上仍然有她的名字。只要她愿意她确实可以把弗里德里希从这栋房子里赶出去。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克莱因医生与哈默尔女士的恋情发展迅速，如今都同室而居了。这到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只不过李亦然觉得，既然她回来了，就得发挥她作为女主人的作用。
　　屋子一点都没变。这符合克拉拉.哈默尔的性格，她是个怀旧又固执的人。唯一不同的是，花房里盛开的鲜花不再是红丹丹的中国月季，取而代之的是朗家人最爱的兰花，各种各样的兰花，有中国蜀都的珍贵名品也有德国园艺师培育的混种，李亦然叫不出这些兰花的具体名字来，她可以断定的是养花的园艺师傅肯定非常怀恋她，毕竟月季可没有兰花那么娇贵。
　　她的房间还是在阁楼。只因为十年前的李亦然带着纯真的浪漫情怀，以为住在阁楼里就能像长发公主一样迎来自己的王子。她这种情怀没有受到母亲的责备反而在外公的鼓舞下愈演愈烈——看迪士尼动画长大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城堡，在哈默尔集团在慕尼黑注册建办事处的时候，她的外公确实出现在南德某座城堡的拍卖会上，好在那时候李亦然改变了这种矫情的童话情结。当李亦然决定要把阁楼当卧室后，本来不打算改变任何装修风格的哈默尔女士不得不重新按照李亦然的想法装修了这座小别墅。她总是满足女儿的想法，哪怕有些时候她的想法并不符合她的审美。
　　这是个简单的阁楼，一张普通的床，一个窗台，一张中式的电视矮柜，一台32寸的液晶电视是李亦然的要求。在宜家购买的普通印着飞鱼的墙纸，在网上购买的普通稠质窗帘。房顶除了挂在上面的灯具外并没有过度装潢是简单朴实的德国风格，漆成深红色的地板也是普通的软实木，整个阁楼并不大，暖气设别也是在九年前新装的。李亦然的卧室被她装修成了她自己的风格——可不是什么东方遇见西方，实际上得到的评价是令人尬尴的甚至是为哈默尔这个姓氏蒙羞的审美。这一切都来自她性情的转变，在克拉拉看来很大程度在于长时间的住在寄宿学校里，这又让作为母亲的女人更加愧疚。只有床铺都是换成了崭新的，床单上还带着李亦然喜欢的玫瑰花香。她倒在温暖的床上，心情无比放松，慢慢的居然睡着了——连行李都没收拾。
　　再次醒来时，她看到保姆阿芳热忱的笑脸。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熨好的大衣也挂在旁边，更难能可贵的是报纸也摆在了一张小桌子上。但李亦然并不像克拉拉和弗里德里希一样有早上看报纸的习惯。
　　“小姐，克莱因先生说，您刚从国外回来，虽然没有适应时差，可早饭您是必须要吃的。我为您做了你最爱吃的灌汤包子。”阿芳是个泰国中年妇女，来德国多年都不会说德语，只在哈默尔家待了两年却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只是抓不住声调，比弗里德里希的大舌音还滑稽。
　　“包子？芳阿姨做的包子最好吃！”李亦然一跃而起，穿着睡衣和袜子就往楼下跑。李亦然是西安人，高中毕业就来德国留学，普通话也不着调，哑着嗓子听起来就是个渭南纯爷们。
　　实际上，她是昨晚着了风寒。冷冰冰的在零下十度的雪夜里站着，不着凉才稀奇。饭厅里并没有人在吃饭，克拉拉不知去了哪里，她的男朋友弗里德里希.克莱因医生一早就兢兢业业地去了医院。空的大房子，再暖和的暖气也温暖不了人心，一时间又回到了一年前。
　　“小姐，克莱因先生还吩咐，请您务必在饭后吃两粒阿司匹林。他还说哈默尔女士从花市买了些玫瑰，汉斯会在今天下午种进花房里。一切都不曾改变。”
　　“是啊，”李亦然放下筷子，“一切都不曾改变，我的阁楼，新的玫瑰，包子，筷子，汉语。只是我变了。”
　　“小姐啊，说句不该说的，您是天之骄女，是哈默尔家的公主，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李亦然抬眼看着阿芳，她说的不无道理。她确实是生活在集万千宠爱的家庭里。父母虽然早年离异，但双方都因此为对她愧疚，反而加倍的宠爱。一成年就有了自己名下的别墅还有花都花不完的金钱，在这个拼爹拼妈的年代，李亦然确实赢在了起跑线上。
　　但事实上她的感受并非如此。
　　李亦然顿时没了胃口，“我去吃药。”一句话就留着阿芳一人在饭厅里。她翻出起居室储物柜里的药箱，拿出两盒阿司匹林，挤出两颗，一口吞下去，连水都没喝。一个人又上楼，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打开电视，看看新闻。
　　除夕之夜的城市聚会弄坏了路障；一根天然气主通道在施工路段断开，圣保利区大多数家庭停气；野鸭子在阿尔斯特湖里□□，显然是荷尔蒙作祟弄错了季节；极寒天气席卷全德，施瓦本地区【作者注：德国西南部，不像柏林汉堡不莱梅等北方地区，气候更加温和】气温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环保人士再次走上街头，呼吁爱护环境；拜仁慕尼黑球星托比亚斯.拜耳现身汉堡，其经纪人秘密会晤HSV经理……
　　克拉拉.哈默尔女士将以妇女之友俱乐部的名义为红十字会捐款的新闻引起了李亦然的注意，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哈默尔女士虽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但还在处于冷战之中她还是愿意讨好李亦然这点让她吃惊不小。
　　“喵……”偌大又安静的别墅里传出一声猫叫，凄凄惨惨的，从右边的车库飘到阁楼上面。吃过阿司匹林头脑有点发热发胀，人有点昏沉，但这一声猫叫把李亦然彻底惊醒了。
　　“芳阿姨！”她用普通话大叫道，“阿芳！快把约瑟芬抱上来！”
　　此时阿芳正在起居室里专注地打扫卫生 ，并没听到女主人的叫喊。李亦然哆哆嗦嗦地下楼来，从后门出去，脚踩在雪地里才发现自己还是没有穿上鞋子，冰冷的感觉从脚心直串大脑，一时间扯着身上的棉衣，把自己裹成粽子，飞快地跑到车库。
　　她打开灯，装得下十来辆汽车的车库只剩下李亦然以前常开的甲壳虫——那还是外公专门到沃尔夫斯堡让大众公司定做的，虽然不是什么豪车，却是一件非常有诚意的礼物。李亦然走过去才发现车后面的阴影里有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是一只灰猫绿眼睛的波斯猫，正在用嘴舔自己的爪子。
　　一只名叫约瑟芬的波斯猫。
　　“约瑟芬！”李亦然打开笼子，伸手抱起猫咪，“可怜的约瑟芬，要不是车库里也有暖气，你可能也离我而去了。”她抱猫咪在怀里，脸贴着猫背。猫儿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懒洋洋的，都说波斯猫最爱撒娇，这不，猫儿窝在李亦然怀里，竟然打了个哈欠，眯着眼，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只是突然猫儿一哆嗦，背上多了水滴，李亦然眼泪流得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