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程惊鸿

5、【第5章】月色缠绵伴琴笛

　　当晚酉时三刻，曲正阳抱着一坛好酒踱入伏安雪院内，青石玉案前，那白日里冷面冷心的黑衣公子身着亵服，堪堪抚弄琴弦，随性乱弹，曲不曲调不成调。
　　大块头一听这于他犹如魔音穿脑之声便条件反射转身就跑，伏安雪抽空掷了一枚石子过来，“哐当”——酒坛应声而裂，酒香醇厚浓郁，四散飘溢，沁了满庭花草。
　　曲正阳一呆，铜铃大眼内有火焰跳跃，他脸色好一阵青白交替，呼哧呼哧的转头瞪着始作俑者，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
　　过了盏茶功夫，曲正阳瞪得眼睛酸痛，伏安雪按住琴弦：“颜行之来信可有说什么？”
　　曲正阳嗤笑：“那小子还能说什么，花花肠子一大堆。”
　　伏安雪不再深究，又道：“两日，诚然我们动作够快，该吸引的人还是一个不落，现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正阳还是少喝点酒罢。”
　　曲正阳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他一脸悲愤地狂点头，可谓血泪交替：“是，公子。”艰难地转过头去面向门外。
　　伏安雪又道：“日后还你十坛陈年佳酿，状元红——”
　　“多谢公子！”曲正阳兴奋得一蹦而起，手舞足蹈，袖子里飞出一只东西，快如闪电，“叮”的一声脆响，酒瓶砸在琴桌上，猝不及防之下，伏安雪被溅了一身。
　　门外一阵风似的哈哈大笑：“多谢公子！此为谢礼！多喝点啊，五十年女儿红啊那可是——”
　　凉风习习吹过，衣角乘机高高扬起，月光下的如玉肌肤不似凡人，伏安雪并未生气，只是绷着一张俊朗面容，挽袖抚摸琴身。
　　酒香萦绕在琴音里，一抹一挑，铮铮琴音流水般倾泻，潺缓宛转，飘忽似浮云，月色浓重下，一人一琴，清微淡远。
　　一曲终了，伏安雪不经意间抬眸，敞开的大门外，一个人站在围墙深处，身形一动不动，一侧高墙危耸，月光穿檐照来，如银如稠，在他的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来人白衣翩翩，取下腰间玉笛，放置嘴边，悠扬的笛声泠叮如泉，正是伏安雪方才所奏之曲，清亮亮的酒香无形中嬉戏而过，映衬着夜空里微弱的星光，沉淀聚敛了一世的孤寂。
　　伏安雪一怔，指下一动，清越舒缓的曲调浑然流出。
　　一琴一笛，繁音汇响，相互追逐……
　　伏安雪拢紧琴弦，琴音笛鸣相继停下，余音在空中盘绕数圈方才消散。
　　连锦城静站片刻，忽然转身离去，伏安雪低垂眉眼，抖抖浸满酒渍的衣裳，泛白的指尖在琴声上流连数圈，却怎么也拨不下去，咋然间听见“扑通”一声，一道白影从墙头狼狈跌落而下，伏安雪不可思议的微微瞪大了眼，风似的掠至那人身边。
　　连锦城一脸茫然的呆坐在地，声音轻不可闻：“抱歉，我被阁下琴音所引，本想合完就走，还是忍不住唐突了。”他边说边爬起来向伏安雪拱手一礼，神情里透着尴尬。
　　伏安雪看向赤条条大开的院门，头一遭有了哭笑不得的情绪，想是这人不曾料到大门是开的，心绪沉浮间便直接越墙，不想居然栽了个大跟头。
　　“阁下适才所奏之曲所谓何？”连锦城虚心求教。
　　牢狱间听琴咏叹，此人便大喇喇相寻至此，这两日也不见他摆弄腰间玉笛，不曾想他居然是个乐痴。
　　伏安雪静静的望进他那双无神眼睛里，眼前之人言行举止很是客气，至少对伏安雪从来没这么客气过，他心下明了，他没认出他，他将他认做了陌生人。
　　他以为他不拘泥凡尘俗礼是因他不懂，如此看来并非不懂，只是待人不同等。
　　转而他又想，连锦城并不是靠眼睛认的人，他为何认不出他？联想到对方的真是身份，突然恍悟，自己都忘了，他的旧疾发作时会暂时失去某项感官，所以，他此刻缺失的是什么？触觉？味觉？还是嗅觉？
　　嗅觉？他禁不住要失笑，连锦城又不是狗，怎会靠嗅觉辨认他人？
　　这个念头在心中转了几圈，仍驱之不散，他一甩衣袖，拉过连锦城的手腕，食指轻轻在掌中细细划开，连锦城一愣：“曲名秋鸿？”又道，“你不会说话？”
　　伏安雪一呆，真是嗅觉么？
　　连锦城得不到回应，重复问道：“你不会说话？”
　　伏安雪回过神，点点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在他手中写了个“是”字。
　　连锦城叹出口气，感叹道：“也难怪。”于他一样缺陷，所以琴能至此，他反手握住伏安雪，轻轻捏了捏，语气空远疑惑，“你的手为何如此之冷？”
　　这是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第三次……伏安雪看他一眼，徒然怀疑这人是否故意如此行事，他抓过连锦城的手往他的衣角边碰了碰，触手冰凉略湿。
　　连锦城闻着他满身的酒香，恍然道：“你是说因衣物被酒水浸湿，所以着了寒。如此，”
　　他握紧他的手，浑厚温润的内力沿着手臂经脉清泉般流过全身，伏安雪一滞，下意识便想抵抗，突然瞧见眼前之人的神情——
　　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另一半被铺上斑驳破碎的银光……专注而神圣，伏安雪垂下眼睫，收敛了全身真气。
　　连锦城放下手，眉眼微微一弯，轻轻笑了，他常常笑，这一次却不是那种疏离客气的笑，伏安雪看着看着，觉得有些细微的东西在心里逸散开，密密匝匝地，逃无可逃，它们扩散得太快，撑得他心钝钝的痛……他皱了皱眉头，压下那股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情绪。
　　连锦城一脸关切：“多穿些罢。身体乃一切之本钱。”
　　似乎因交谈对象不能说话，连锦城的话便格外的多。
　　伏安雪毫无反应，连锦城又道：“那个曲子再给我弹奏一次可好？”他说完施施然走到琴桌边坐下，伸手爱惜的弹了一段调子，正是秋鸿开篇引曲。
　　他一脸希冀的“望向”伏安雪：“可好？”
　　伏安雪只得提步过去，他心中下了结论：其一此人当真是个乐痴；其二,他收回他方才所思，此人当真不知客气礼数为何物。
　　连锦城听见响动，起身让位，落座对面，许是天气太热，他把衣襟稍稍拉开，露出胸膛，伏安雪目光停在他筋骨分明的锁骨上，一根红线垂落直下，吊着一块玉坠，贴在光滑的肌肤上，与渔女那只一模一样。
　　……
　　待连锦城向伏安雪告辞之时，已过三更天。
　　他的轻功身法飘渺绝顶，一经施展，旁人只觉得一阵风拂过，是以他走时悄无声息，回时光明正大地走进来，把一帮人吓得个半死。
　　眼睁睁看着连锦城轻车熟路的回到那间牢房，屁都不敢放一个，更别说提审了，猴脸捕快惨兮兮地去向曲正阳报告，说完忐忑不安地看着地面，不敢抬头。
　　曲正阳脸色又是好一阵变换，思及那绕梁许久的两股魔音，再想到连锦城那只碧绿的笛子，气哼哼地骂了一句：“他奶奶的！”踹了一脚没出息的属下，一脸郁卒地咆哮道，“随那两个祖宗的便！”
　　一个祖宗是连锦城，另一个祖宗自是伏安雪大公子，于是曲老大一声令下，守在连锦城周围的捕快全撤了。
　　连锦城平躺在石床上，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诡异非常。

作者有话说

　　没有收藏没有点击不高兴，所以没有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