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樱令》考红

1、行樱令（上）

　　上

　　碧天如水月如眉，窃窃花语知为谁。
　　行舟长江，便一定要去武昌。满城的樱花，美丽不可方物。
　　如果有幸，还可以见到樱花夫人薛紫菱，那个名动中原的美艳女子。

　　会樱馆，朱屏罗帐，有女子绮年玉貌，素衣仙骨，卧坐厅堂。她黑玉般的长发绾成一个慵懒的髻子，一支点缀了媚红色樱花玉的金簪盛开在发间。她的肤如樱瓣，透着淡不可见的粉，一双星眸嵌于香肤，正微微阖着假寐。纤长的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缘，指根处一枚雕满精巧樱花纹的玛瑙戒指随之上下微动。
　　“馆主，”一淡紫衣衫的妙龄少女进来，半跪于地，恭恭敬敬地对樱花夫人行礼。
　　玛瑙戒指静了下来，樱花夫人微微睁开双眼。
　　“碧烟，有玄冥教的消息了？”
　　“回馆主，先前的玄冥早已散了，如今这个，是玄冥部分余党重新筹建而成的，教主从未在江湖上露面。他们现下目的是杀死扇公子为昔日邪教复仇。”碧烟仍半跪于地。
　　“复仇•••”樱花夫人轻蔑地笑了，“如今中原很流行这个词么？”
　　“不仅仅是中原，夫人。”陌生却动听的男生传入二人耳中，有几分调笑轻浮的意味，“就连西域番地，也处处是复仇的声音。”
　　“什么人？”碧烟拔剑护在樱花夫人身前，夫人却一脸平静，右手食指又开始又节奏地击打桌缘。
　　那男声再一次传来：“夫人的戒指真是好看，用的可是波斯的玛瑙？”
　　她微微一笑，道：“正是。”
　　对方没有再说话，会樱馆静得可怕，弥漫着未知恐惧的房间里，只剩下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
　　“馆主？”碧烟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人...走了吗？”
　　樱花夫人笑道：“狗不扒人墙头。”

　　三日后，一青衣男子造访会樱馆，他又一双迷人的淡棕色眼眸，明亮如一双琥珀。
　　男子自称安世璕，安国人。他要向樱花夫人献上一件珍藏多年的秘宝。
　　波斯安国，昭武九姓之一，波斯人来到中原后汉化并以国为姓。昭武九姓擅长作珠宝香料类能满足权贵对梦幻奢侈的需求的高端生意，这位安世璕为何不在长安发财反而来这小小的武昌？
　　樱花夫人摆弄着食指上的红玛瑙戒指，朱丹小口漫不经心道：“碧烟，撵他走吧。”
　　“馆主，这位安公子说，见不到您，他就赖在会樱馆。”
　　“那就让他赖着。”她起身，拖着长长的素裙离开。

　　樱花夫人本是紫玉山庄庄主薛璟的女儿，扇公子得罪了邪教玄冥导致薛家灭门山庄被烧为平地，她侥幸逃脱流落至武昌，后师承剑仙凤翎，成了扇公子的师妹。薛紫菱不恨扇公子，毕竟他与玄冥教的恩怨是因自己而起的，但她永远忘不了玄冥的灭门之仇。
　　薛紫菱一心习武复仇，是剑仙三个徒弟中最刻苦，也是最得师父真传的弟子，后来她在武昌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叫做会樱馆。剑仙凤翎用剑如仙，作为他的得意门生，薛紫菱使的却是一枚樱花簪。也是因此，江湖人送她“樱花夫人”的美名。当然，她也缺不了堪比樱花的美貌。
　　只可惜，樱花夫人太傲，从不为任何男子折首。

　　那个波斯男人就真的赖在会樱馆，怎么撵都不离开。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见薛紫菱了。
　　喜欢樱花夫人的男子很多，真正爱她的却只有寥寥几个。会樱馆的人都说，安世璕一定对她迷恋得很。
　　“馆主...”
　　“碧烟，上次要你给江师兄的东西，你安排谁去的？”
　　“回馆主，在下叫罗葵去的。”
　　“罗葵？那个冒冒失失是丫头？怪不得师兄来信说，樱花糕都碎了。”樱花夫人微笑，毫无愠意。
　　碧烟叹道：“馆主，实不相瞒，罗葵妹子在九江碰上...碰上玄冥教的人了。”
　　“什么？”樱花夫人睁大双眼，“为何不早说？”
　　“罗葵她...伤重归来，昨夜方醒。在下以为是寻常仇家做的，便未惊动馆主，向馆主请罪了。”碧烟稚嫩的脸浮上一层哀伤。樱花夫人起身行至碧烟面前，轻拍她的肩：“傻姑娘，随我去看看罗葵吧。记住，咱们会樱馆的人都是我薛紫菱的亲人，以后有事就说，知道么？”
　　碧烟点点头，泪水已涌了上来。
　　樱花夫人有倾国的美貌，高深的武功，割据一座樱都的势力，她傲，但她对她爱的人很平和。
　　二人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聚香阁，会樱馆的女眷都住在这儿。推开门，樱花夫人愣住。
　　一青衣男子正坐在八仙桌旁，手持金丝。金丝的另一端，连在罗葵床帏内。
　　不等樱花夫人询问，碧烟便道：“馆主，这位就是安公子。武昌的郎中救不起罗葵妹子，安公子说他懂医术，在下便...”
　　原来安世璕正在以金丝为罗葵号脉。还真懂君子之流，薛紫菱心想。
　　“见过夫人。”安世璕收起金丝，作揖道，“罗姑娘受了些内伤，倒不严重，好好调养便好。”
　　安世璕笑着，一双琥珀般的淡棕眼眸弯了起来，他鼻子高高的，眼窝很深，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他长得很讨人喜欢，又彬彬有礼，也难怪碧烟信任他。
　　“劳烦安公子开几味药。”樱花夫人却没有笑。
　　“小生已经开好了，请夫人过目。”安世璕双手呈上一张薄薄的宣纸，上面嵌又几行秀丽挺拔的字。
　　可是薛紫菱没有接，径直擦身走到罗葵帐前。碧烟接过宣纸，冲安世璕尴尬地笑了笑。
　　“馆主...”罗葵脸色苍白，右腕上还系着金丝，“馆主...玄冥似乎...知道您的身、身份了...他们...要灭会樱馆...”
　　樱花夫人愣了片刻，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头，道：“没事，不要紧，现在你的身体更重要。”
　　“馆主...他们很可能会尾随...在下...或许，已到了武昌....”
　　“没事，他们抓不到我，你安心养病。”
　　“谢馆主...罗葵为馆主...为馆主做事...万死不辞。”罗葵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在下将樱花糕交予...景麒,谨遵您的吩...吩咐，没让江公子知道武昌的事...江公子很好，只是...陆公子似、似乎一直没回苏州...”
　　“我知道了。”樱花夫人给罗葵输了一股真气，便带着碧烟离开，丝毫不理会站在一旁的安世璕。
　　安世璕见状，匆匆跟上。
　　“碧烟，取五十两给安公子。”
　　“夫人，小生不缺银子。”
　　樱花夫人停住脚步，道：“安公子已见过我了，可以走了吗？”
　　“小生是来献宝的。”
　　“哦？”樱花夫人回身，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安世璕并不恼她的傲慢，恭恭敬敬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
　　锦袋内是一支珠花。银钗臂，端口有一朵白色的小花，珍珠为瓣玉为叶。
　　薛紫菱看呆了，不得不说，这支珠花真的讨她喜欢。“安公子为什么要给我？”
　　“小生相向夫人讨一样东西。”
　　“什么？”
　　“夫人的戒指。”
　　樱花夫人笑道：“原来那日是安公子。”她摘下食指的戒指，递给安世璕。而安世璕，回报以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自那天起，武昌樱花夫人的发间，多了一支珠花。

　　“夫人，用完这几味药，您的病若还没有起色，就上杭州看看吧。”老郎中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药箱离开。
　　樱花夫人已经病了半月之久，碧烟请便武昌大小郎中，却没人治得了。樱花夫人十年二十有三，这场病，使她看上去老了十岁。
　　但她仍旧美丽非凡，疾病使她变得娇媚多情。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整个武昌都救不了她的命。
　　“碧烟啊，罗葵伤势如何了？”薛紫菱哀伤的看着窗外，落樱缤纷，花絮似雪，已是樱花花期的末季。
　　碧烟瞟了一眼窗外，忿忿将雕花窗关上：“馆主还是担心下自己的身子吧。”
　　“碧烟，这武昌的一城樱花都老了，她们光华依旧，所以你不会发现她们的衰老。时光真是残酷。”
　　“馆主什么时候有这般儿女情怀了？”碧烟显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双天真的眼眸眯成了月牙，她压低声音，“馆主越来越有女人味了，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乱说。”
　　“啊，我差点忘了！”碧烟从怀里取出一封浸染了淡淡药香的信笺，“在下帮馆主请了毒公子，这是他的回执。”
　　“你怀疑我中了毒？”
　　“那倒不是，在下以为毒公子对中药研究很深，当是救得了馆主。且毒公子进来岁孤弦教行走江南，溯江便可到武昌，凭您与江公子的关系，他一定会帮您。”
　　“多谢你，你先下去吧。”
　　“是。”
　　薛紫菱放下信笺，再次将雕花窗打开，碎樱满城，浅浅匀红，试手天工。流莺舞蝶堪风流，弄歌取香醉如酥。孩童追着飘落的话，挥动着挂有长长飘带的纸鸢，嘴角还沾着樱花糕的残屑。
　　没有人懂樱花的忧愁。
　　“夫人。”窗下，一双琥珀般的眼眸看向薛紫菱。
　　“别叫我夫人，我没那么老。”
　　“小生不知夫人真名。”
　　“薛紫菱。”
　　安世璕露出他那迷人的招牌笑容，波斯人特有的五官，使他俊美非凡。薛紫菱下意识地用手触了触他的珠花，心底涌起一丝滑腻的感觉。
　　“看来薛姑娘很喜欢小生的珠花。”薛紫菱的小动作显然没有逃过安世璕的眼睛，她微红了脸颊，春山一蹙，嗔道：“我哪有喜欢，顺手插在头上罢了。”“薛姑娘当好好打扮自己才是，女孩子挑钏珠，怎么能顺手呢？”
　　“我没心思。而且...”樱花夫人垂下一双杏眼，“我倒恨自己是女儿身。”
　　“姑娘很美。”
　　“谢谢。”
　　“那何必怨恨呢？”
　　樱花夫人沉默片刻，视线落在淡淡的远黛，道：“与你无关。”
　　安世璕随和地笑，仍旧看着窗内如樱花的女子，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樱花夫人知道安世璕喜欢自己，迷恋自己的男人很多，她从未动过情，这次也不例外。
　　樱花夫人只想复仇，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安公子还有事么，没事我歇息了。”她冷冷道。
　　“薛姑娘身体不适？可否让小生瞧上一瞧？”
　　“不碍事，只是...”她有些不耐烦他。
　　“说说症状也好。”
　　樱花夫人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说来也奇怪，自从见到安世璕，身子便舒适得很。安世璕见状，笑道：“薛姑娘安好便是了，小生告辞。”
　　可当安世璕的背影在薛紫菱的眼中只剩下一个小点时，所有的不适，几乎在同一时间侵占了她的身体，且愈发严重。
　　“巧合，巧合。”樱花夫人叨念着倚卧在床。

　　次日，樱花夫人对碧烟讲了这件事。碧烟立刻告了假把安世璕寻来。一见到他，樱花夫人又感身子大好。
　　“薛姑娘果然身体不适，小生对医术虽只懂皮毛，但一定尽力只好姑娘的病。”
　　樱花夫人挽袖，伸出玉碗：“劳烦公子。”
　　“不必号脉，小生会看面相，只要看着姑娘，小生就可开出药到病除的方子。”安世璕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薛紫菱，他不敢与之对视，别过杏眼。
　　“姑娘真美。”
　　“谢谢。”她强作礼貌。
　　“请薛姑娘看着小生。”安世璕边说边提笔在宣纸上落了几个字，似是在开方子。薛紫菱只好回过视线，对上那双眼，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安公子...”薛紫菱情不自禁道，“是否有人说过，公子的眼睛很像琥珀。”
　　他看着她，眼里满是笑意：“姑娘做琥珀里的蝶，可否？”

　　又几日，安世璕提出要带薛紫菱赏樱花。
　　“薛姑娘，依小生之见，出门散散心，对身子也是大有好处的。”
　　“瞎说。”薛紫菱虽嗔怪着他，还是随他去了。毕竟武昌的樱花已老，在不几日，便会全部化为春泥。
　　岭头春色，绛肤黄蕊，枝头余樱裙罗舞，枝下艳骨无人数。
　　“真是花开易见落难寻。”薛紫菱俯身捧起一抔香土，叹道。
　　“薛姑娘何出此言？”
　　“安公子可知江南的紫玉山庄？”
　　“有所耳闻。”
　　“我本就是紫玉山庄的少小姐，玄冥教毁了我的家庭。而我，还没来得及复仇就染上了这个怪病，大概今年樱花落尽，我也该到时候了。”薛紫菱轻轻撒开手中的土，细沙缓缓落下，像一枚无情的沙漏正在读秒。“说来也奇怪，一见到安公子，病就会瞬间好起来，安公子一走，便愈加的难受了。”
　　安世璕没有做声，片刻，得不到回音的薛紫菱抬眼看向他，那张波斯面孔漾起一层满足的浅笑，如春和景明，碧涟春晓。安世璕的容貌因他的血统而奇异独特，谈不上过分的俊美，却很耐看，令人舒心且忍不住想接近。
　　他一定是个温柔的人，薛紫菱想。
　　安世璕自信的对她说：“至于姑娘见到小生病情便会好转，小生以为，或许能治好姑娘的不是小生在医术上的造诣。”
　　“那是为何？”
　　“医好姑娘的，当是小生这个人。”
　　薛紫菱皱了皱眉：“安公子再说冒犯的话，我就回去了。”
　　“姑娘若不爱听情话，小生不说便是。”
　　“哼，天下男人，除了我那笨师兄，都好花言巧语，一个臭德行。”薛紫菱看着从容的安世璕，打心底觉得他不知廉耻。但她并不厌恶。
　　“姑娘指教的是。可江公子那种男人，是不是太痴傻了些？若有人爱他，那人定是同样痴傻。”
　　“嗯？你怎么知道我师兄姓江？”
　　“因为...”安世璕用一双琥珀将她的影子锁在瞳间，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一个甜腻的吻掠过她的唇。
　　霎时，薛紫菱大脑一片空白，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有着好看笑容的波斯男子，和耳畔簌簌的落樱声。

作者有话说

　　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