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柳小桃

1、1-1 怀念的人啊 等你的来到

　　两周后，温尚翊搬进新家的时候，一定会记起这个貌似平凡的上午。
　　台北，暮秋，柠檬色的阳光洒满大地，将光亮和热度传递给每个为生活而在外奔波的人。温尚翊独自坐在售楼大厅的落地窗前，靠着沙发，让加班多日而疲惫不堪的大脑休息一下。
　　今天似乎不是楼市吉日，只有自己一个顾客上门，空荡荡的大厅中精致的楼盘模型显得格外寂寞。他一出现就被几个业务员争前恐后团团围住，他们忙不迭地请他坐下喝茶，问明来意，然后递上一张空白的顾客资料表格。
　　表格设计得很人性化，因此原本恼人的填写显得颇为愉快。温尚翊刚刚扔下笔，一张名片就适时地递上来，伴随着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温先生您好，我叫刘谚明，是这里的销售主任。”
　　温尚翊转身，接过名片：“咦，这上面印的名字不是刘冠佑吗？”
　　男人扶正眼镜，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鄙人刚刚改过名字，记得不熟，不如重新来过……温先生您好，我叫刘冠佑，是这里的销售主任，请问您想买什么样的房子？”
　　一副老实呆板的公务员模样，却能当上销售主任，想必有些过人之处。温尚翊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回答：“装修好的单身公寓。”
　　刘冠佑快速浏览完温尚翊填写的资料，清清嗓子，从文件夹里掏出几张印刷精美的宣传单张：“那我们为您推荐以下几款精品：地理位置优越的‘峻岭’、单身贵族首选的‘星月’……”
　　“我要性价比最高的那一个。”存款不多，又没时间去看顾装修的繁琐事项，这是无奈的选择。
　　刘冠佑立马笑起来，眼镜又歪了：“好，温先生真是非常果决。哎，小美，赶紧倒一杯冻顶乌龙过来！”
　　“哎不用了，这杯我还没喝。”
　　刘冠佑夸张地压低声音：“看这套房子，要喝最好的茶。”
　　温尚翊礼貌地笑了笑，翘起二郎腿，看着刘冠佑拿起最下面一张宣传单张。
　　“这一间一定符合您的要求，温先生您来得真是时候！”刘冠佑对着图纸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家的明星产品，“您看，对空间的最大化利用，互相呼应的细节，藏在卧室的风景，操作方便的料理台，极佳的视野……”
　　温尚翊心不在焉地听着，这广告词未免太华而不实。叫小美的女人端了茶送上来，他盯着她的黑人头看了几秒。
　　“它有一个很……怎么说呢，咳咳，很特别的名字，叫拱廊——”
　　“憨人？”他游离的神思被这两个字拎回售楼大厅。
　　“不是那个憨人，是这个拱廊。”刘冠佑连忙指向图纸上方大大的“拱廊”二字，为几位被奇怪名字惊走的顾客暗自神伤，又赶紧自豪地说下去，“您要知道，这可是我们公司首席设计师月神夜的作品，可以彰显您的尊贵地位和独到品味！”他将著名设计师作为法宝祭出，却没有收到预计中的效果。说来月神夜是这两年室内装潢界横空出世的新星，以作品少而精著称，而且他要求每款设计只能有一间对应的成品房，更是利用消费者“物以稀为贵”的心理让自己的作品格外抢手。
　　刘冠佑看着放空状态的温尚翊，体贴地想，这位顾客大概忙于工作，不了解这些情况。他只希望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尽快将这套房子卖出去，不然蔡老板会要抓狂的，然后自己这个月的奖金就又没戏了。
　　其实温尚翊只是想起了记忆中的一张笑脸。
　　“你看，憨人的憨字很有味道。”少年在黑板上写下“憨人”两字，“心上面有一个敢，说明勇气只能来自内心，而不是靠别人给的。这个词虽然听起来傻乎乎的，可是有一种执着的精神在里面。喂，憨人，你觉得吗？”
　　他的笑容也是傻乎乎的，眼睛眯起来，头微微仰着。外面的光线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他整个人仿佛在散发金色的光芒。
　　回忆里，他是阳光一般耀眼的存在，一个人可以点亮一个世界。

　　“温先生，您觉得如何？”
　　温尚翊回过神来，粗略看了看设计图，心想地段、房子大小、布局都合适，就说：“OK啊，价格呢？”
　　刘冠佑沉吟着，小心翼翼地措辞：“是这样的，温先生，设计师说这是他最心爱的作品，所以希望能亲自和买家分享一下关于这套房子的看法，确认一下买家是否真的想买……然后价格都好说，哈哈，好说！”又有好几位趾高气扬的顾客听到这里就发了脾气，转而投向其他户型、甚至其他公司。为此他没少挨蔡老板的骂，可是他怎么更改语句，都掩盖不了设计师的傲气逼人。
　　“哦，所以是说他要见我？”
　　“对，他的办公室就在楼上，我让小美带您上去可好？”月神夜大人不肯屈尊下楼到大厅来，这一点也惹怒了某位顾客。
　　温尚翊看着设计图边龙飞凤舞的签名，好奇心顿起。从没听说过哪家公司卖房子还要设计师批准，弯弯绕绕的，搞什么名堂？
　　小美领着温尚翊坐电梯到了五楼，按住开门按钮说：“左手边第一间办公室就是。”
　　“你不去？”
　　她摇摇头，表情里有一丝恐慌，好像很害怕那个设计师的样子。温尚翊于是独自走出电梯，转向左侧，透过大大的玻璃墙，一眼就看见了神秘人物月神夜。他肤色白皙，留栗色短发，戴黑框眼镜，穿黑色西装，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大约是在看设计图吧。
　　——也可能是在看动画片？温尚翊自嘲地笑了。人家才不会跟你一样呢，快三十岁了，私下里还背一个印有海贼王图案的双肩包。
　　然后他就发现，月神夜身后的橱柜里，赫然摆着一只海绵宝宝公仔，龇着牙笑望自己。
　　温尚翊摇头笑笑，敲门，指节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月神夜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直射过来，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他一番。他有些不自在，推开门走了进去。
　　月神夜摘下眼镜，揉揉双眼：“我是月神夜，您怎么称呼？”
　　“叫我怪兽吧。”温尚翊笑着说。和“拱廊”的名字一样，那个海绵宝宝也唤醒他关于故人的记忆，所以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情放松。
　　“怪兽？”月神夜重复了一遍。
　　温尚翊以为他不明白怪兽是什么，就开起了玩笑：“嗯，跟咸蛋超人一起的那个。”
　　“怪兽？”月神夜重新戴上眼镜，站起身走到温尚翊面前站定，仔细打量着自称是怪兽的、比他矮一个头的男人。
　　“怎么？”温尚翊提高警惕。这个外号很难理解么？不就是打篮球的时候表情狰狞了些嘛……
　　对方垂下视线：“没事，‘拱廊’是你的了。”
　　“哈？”温尚翊搞不懂月神夜在想什么，加之身高差距带来的压迫感，他很不舒服地抬头和设计师对视。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作品有兴趣。你可以下楼了，我们的销售主任会和你做进一步的沟通。再见。”月神夜背公式一般说完几句客套话，展露礼貌到无懈可击的笑容，坐回椅子上，不再理睬温尚翊，而是拿起电话拨了个短号，“十点半的橙汁怎么还没有送上来？”语气冰冷。
　　温尚翊皱眉，对那个微笑无法照单全收，但也不跟他计较。
　　因为，有的人，你只要相处几分钟就会发现，不是一类人。

　　小美看着温尚翊步伐拖沓地回到大厅，嘴巴变成O字形：“你这么快就……难道……月神夜同意把房子卖给你了？”
　　“是。”温尚翊说。这半个小时的奇遇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奇怪，为什么是这位先生呢，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小美疑惑地嘟囔，同时火速召唤刘冠佑出现。
　　这下销售主任更是表现得热情洋溢：“太好了，温先生您现在就是世上绝无仅有的‘拱廊’的主人了！小美，准备一下文件。”
　　“等一下，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价格。”
　　“价格您绝对满意！”刘冠佑掏出计算器，“这一套房子最不如意的地方您已经知道了，其他每一点都十分吸引人。您看，总价是……”他噼里啪啦地报着数字，并且用各种数据表明温尚翊赚大发了。
　　温尚翊也是这么想。不过，销售员口中最不如意的地方，难道就是月神夜本人？
　　“那我们现在去看看房子？离这儿不远，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
　　“我今天还有事，等到周末吧。”
　　刘冠佑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那……不知道您中午有没有什么安排呢，我请您吃饭怎么样？”
　　“不用不用。你让她帮我把相关资料拿去车上就好，我回去再看看。”温尚翊指向这个公司他认为最正常的人，后者对着他温柔一笑。
　　小美送温尚翊到停车场，一路聊聊天气，临走之前突然发问：“不好意思哦，我实在很好奇，你介不介意说一下，月神夜都问了你什么问题，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只问了我的名字。”对此温尚翊百思不得其解，“之前的顾客呢，他为什么不肯卖给那些人？”
　　“都是很奇怪的理由呢，什么太有钱、没文化、看不顺眼……还好冠佑能哄好那些生气的顾客，不然我们真是要关门大吉了。”
　　奇怪。这些显然都是搪塞，可是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呢？
　　“这套房子是不是便宜得过分了？”
　　“因为一直卖不出去啊，所以要降价……哎呀打住，我不能跟你说商业机密的！”小美连忙闭上嘴。
　　温尚翊笑了：“那月神夜的真名，是商业机密么？”
　　小美摇头：“不知道耶，好像全公司也只有老板一个人知道而已。”
　　“你们老板为什么会和他合作？”
　　“我也不知道……有好多小道消息呢，不过我不能瞎讲啦，老板严令禁止我们讨论和月神夜有关的话题。”
　　太奇怪。神神秘秘的，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面，是为了掩饰什么？
　　见他好像还有问题的样子，小美扑哧一声笑出来：“哎，我只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却问我这么多，很不厚道哦！”
　　温尚翊又笑了：“那就最后一个问题好了，这个你一定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月神夜刚喝完橙汁，电话铃就响了，一把幼稚的声音在听筒里骚扰着他的耳膜：“我听谚明汇报过了，居然是温尚翊！你肯定把房子卖出去了吧？”
　　“嗯。”
　　“你不要告诉我，你毁了我那么多生意，就是在等怪兽来买房子。”
　　“呵，巧合而已。”
　　“所以你们两个久别重逢泪洒当场了？”
　　“怪兽那么迟钝，还有脸盲症，除非我说，不然他怎么认得出我？”
　　“这么说来，你的样子是变了，声音也变了，气质更是变了。当时要不是看到你的真名，我大概也不敢相信是你。那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到我不想瞒的时候。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一个字都不许说。没事的话我挂了，十二点要吃午饭。”他果断结束对话，关掉播放器窗口，离开办公室和他的海绵宝宝。
　　结果他在电梯里被逮到：“阿信，一起吃饭吧。”
　　“蔡升晏，再次警告你，在公共场合别叫我阿信。”他面色不豫。
　　“哦，陈信宏。”
　　“我没记错的话，之前的合同是签到明年5月吧？老实说王力宏给我打过好几个电话，邀我去他的公司呢。”
　　“干！”蔡升晏低低地骂了一句，“月神夜，算你狠。”
　　“各取所需而已。”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了几秒，问，“你这些年和怪兽也没有联系么？”
　　“本来我和他关系就一般般啊，石头跟他比较熟。”提起往事，蔡升晏终于收起精明能干的老板嘴脸，“加上后来我又留级什么的……”
　　“你也留级？”他哈哈大笑，“看来是吉他社社长的宿命啊！”可是笑声在蔡升晏怪异的眼神注视下渐渐变小，“干嘛这么看着我？”
　　“第一，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说起过去的事情；第二，我很久没有见你这么笑了。再有，刚才我还没说完不联系的原因。你想听么，你消失之后，怪兽再也没来过吉他社，甚至躲着见我，只因为看到我他都会想起你？”
　　沉默蔓延在小小的封闭空间，他扭过头去，忽略蔡升晏询问的目光。
　　“叮”的一声，门开了，刘冠佑讪笑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蔡升晏没好气地问：“刘谚明，午饭安排好了么？”
　　“是，安排好了，路口那家麻辣锅。”刘冠佑点头哈腰地说，“那个，老板，我已经改名了哎……”
　　“刘谚明和刘冠佑有差吗？”蔡升晏不耐烦地挥挥手。

　　温尚翊坐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皱起眉头，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汉字让他头疼不已。窗外天色渐暗，时针指向八点，石锦航推门而入：“你今天下班这么早？”他跨过客厅里大大小小摊了一地的纸盒走过来，扔下一份报纸，“晚饭吃了没？我饿死了。”
　　“没。”温尚翊自然地把体育版和娱乐版分给石锦航，社会版留给自己，“泡面？”
　　“好。”石锦航挠挠头，“好在狗狗出差，不然我真没机会吃泡面了。她说过好多次泡面伤身……”
　　“泡面伤身，烟酒伤身。”温尚翊背书般地接话，“你还没结婚呢，就这么怕老婆？泡面也就算了，戒酒可真是过分。”他起身去厨房，“我今天请假去了售楼处。”
　　“怎么样？有合适的吗？”
　　“有是有，就是感觉怪怪的，我也说不好。等看了房再说吧。”温尚翊插上电热水壶的插头，“石头你要吃什么味道？原汁牛肉？麻油鸡丝？”
　　“牛肉。”
　　“跟你说麻油鸡丝很好吃。”温尚翊拿了两个碗面放在餐桌上，“也不趁还有泡面可吃的时候多试几种味道。”
　　石锦航“嘿嘿”地笑着：“我发誓我会怀念单身汉泡面party的！只不过你也知道，狗狗做菜的手艺超赞。对了，上次那个女生，你有联络她吗？”
　　“最近这么忙，我哪有时间拍拖呢。”温尚翊叹气，“多谢狗狗的好意，不过我实在没心情参加double date了。随缘吧。”
　　石锦航也叹气，不说话了。
　　等待水开的空挡，温尚翊随手拿起报纸翻看。刚好社会版头条是《青年设计师月神夜再夺大奖》。温尚翊仔细读了这篇文字新闻，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月神夜的个人信息，大量篇幅用于描写他的设计如何出色，作品如何受追捧。至于引用的月神夜原话，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腔，比如“赢得这个奖我很开心，我还要向前辈们多多学习”“本人下个季度的作品即将出炉，敬请期待”。
　　直觉告诉温尚翊，月神夜很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他再次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心——墙上没有奖状，橱柜里也没有奖杯，反倒是海绵宝宝坐在那里笑得开心；还以“拱廊”为最心爱作品的名字……这样说来也许是个保留童心的人，可是对待别人的态度又十分讨厌，还故弄玄虚隐藏自己的身份……该不会是个通缉犯吧？
　　喂喂，收好你的职业病！他无奈地笑了笑，听见水开的声音，去厨房提了水壶出来，熟练地执行泡面步骤。
　　“怎么专栏也在我这里？”石锦航抽了一页报纸出来，“喏，你最爱的伍岳凌，这篇说《Definitely Maybe》。”
　　温尚翊笑了：“那不如我们也来听听好了。”他找出这张唱片塞进笔电，《Supersonic》那熟悉的前奏响起。
　　石锦航手捧碗面取暖：“其实Oasis不是我的菜，在英国那几年真听腻了。”
　　“知道你喜欢Jim Morrison。”温尚翊摇摇头，不由记起另一个喜欢Oasis的家伙来。唉，怎么今天老是想到这个不告而别的憨人呢？
　　在Liam的歌声中，温尚翊和石锦航狼吞虎咽。饭后石锦航收拾残局，温尚翊就读了伍岳凌的乐评。
　　“……十多年前我买了这张专辑，随便听完压在箱底。如今我再次听，在安静的夜里，吉他、贝斯和鼓点交相辉映。
　　我听到了愿景，梦想，追寻与逃离。
　　就像在不同的城市之间漫无目的地漂流时，突然有个声音在轻声呢喃说，这是你的家。
　　脱下长日的华丽假面，奔向纯粹摇滚的疆界……”
　　恰合他的心意。自从温尚翊第一次读到伍岳凌的作品，就觉得这个专栏作家写的东西总是与自己意见契合。伍岳凌的乐评总让他怀念自己那热情洋溢天天淘碟的中学时代，而影评则是他独自去影院的最大动力。原本，在那家伙消失后，除开约会他从不看电影，直到伍岳凌洋洋洒洒一篇长评，细数《潜水钟与蝴蝶》如何让自己感动，他才下定决心走进影院，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记忆，过往，怀念，回想。陈信宏。
　　十年了。

　　“温先生，这里是刘冠佑，想请问一下您想什么时候去看看房子呢？”温尚翊睡到星期六中午的懒觉，被销售主任的电话打断。
　　他揉揉惺忪睡眼，随口答道：“呃……那就现在吧。”
　　“您住哪儿？我去接您！”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还有哦，今天月神夜会亲自出马，陪您实地考察。”
　　哈？神秘的设计师大人亲自出马？
　　于是半小时后温尚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钻进了刘冠佑的丰田小轿车。
　　“你好。”副驾驶座上，月神夜主动跟顾客笑着打了招呼，尽管笑容略显勉强，更像闪光灯下的模式化产物。
　　温尚翊也笑起来：“早啊。”
　　刘冠佑默默在心里吐槽：温先生，这都快12点了，一点也不早！又听到月神夜的吩咐：“等下出发，我要先吃午饭。”
　　走投无路的司机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温尚翊，包含着无限恳求。温尚翊感慨做销售主任着实不易，点头说：“正好，我也还没吃饭，一起去吧。”
　　三个男人一道去了温尚翊常常光顾的日式拉面店。温尚翊本以为娇贵的设计师大人不会愿意进小店铺的门，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反是刘冠佑一再表示自己应该请一餐更高级的。
　　“我喜欢这家店，不只是因为价格低味道又好。”温尚翊带着他们在自己最爱的靠窗座位坐下，“看，墙上贴了超多漫画海报！老板是日本人哎，这可都是原版海报。”
　　月神夜早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幅的路飞画像了。温尚翊又一次诧异于此人和自己同样的幼稚爱好，然后接着介绍：“还有，这家老板很喜欢Mr. Children，我最喜欢的乐队之一！”
　　“《Over》。”月神夜说。
　　刘冠佑没听清：“你说什么？”
　　温尚翊一眼看出月神夜懒得再开口，就代替他解释：“是现在放的这首歌，叫Over，Mr. Children的一首老歌。”这回温尚翊彻底对月神夜有了兴趣——看似是完全不同的人，却和自己有不少相同爱好，感觉好神奇。
　　侍应生端了三碗拉面上来。温尚翊和刘冠佑都迅速吃完自己的一份，唯独月神夜不紧不慢地用勺子一次次地将分量刚好的猪骨汤、面条和配菜送入口中，因此他才吃了大概三分之二的样子。刘冠佑连忙说：“温先生，不如您在店里坐着休息，我现在去停车场等你们。”
　　“哦，好，麻烦你。”
　　“不会不会。”销售主任去买了单，他的唠叨随之消失。
　　温尚翊从《Replay》听到《Tomorrow never knows》，回想着每首歌的和弦与节奏。终于月神夜从面碗上方抬起头：“吃完了。”顺手扯过纸巾擦嘴，“很好吃。”
　　“好吃就好。”温尚翊冲着他笑，“下次想吃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陪你来。”
　　月神夜抿着嘴笑了一下，露出孩子一般的满足神情，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温尚翊却觉得这短暂的笑容似曾相识，像是记忆深处的湖水突然被搅动了一下，不过旋即又平静如镜面。

　　正如刘冠佑之前介绍的、以及新闻所说的一样，月神夜的作品细致精巧，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背后都有独到的考虑。比如书桌上漂亮的塑料架子，可以用来放置吸收电脑辐射的仙人掌盆栽；又比如，阳台上方的玻璃天花会带进阳光并阻隔雨水。“搬一把躺椅坐在这里看书听音乐，可以消磨一整天的时光。”月神夜说。
　　“我非常非常喜欢你的设计。”温尚翊诚恳地说，“不过我有个很私人的问题。”
　　“什么？”
　　“房子的隔音如何？我喜欢弹吉他，怕会吵到邻居。”
　　月神夜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刘冠佑适时地做能力范围内的补充说明：“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们用的建筑材料隔音效果非常好，而且现在隔壁没有住人哦。”
　　“你……弹什么吉他呢？”月神夜问了不相干的问题。
　　“我有一把Gibson的电吉他，Gold Top，弹了十多年了。”温尚翊略有些自豪地说着。
　　月神夜低下头，好像在掩饰什么情绪，许久才又开口：“拱廊，确实是那个憨人的意思。”
　　刘冠佑睁大眼睛：“大人，你总算承认了！”积蓄已久的关于谐音的怨念此刻烟消云散。
　　“怪兽。”月神夜熟稔地叫着温尚翊，“那么，你愿意买下憨人设计的‘拱廊’么？”
　　“当然。”温尚翊有种自己是在接受求婚的错觉，于是脸红。
　　“多谢。”
　　“我要谢谢你设计了这么好的房子才是。住起来一定很舒服吧。”温尚翊笑起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会变作弯弯的月亮。
　　月神夜也以笑容回应：“但愿。但愿你喜欢。”他眼神飘忽，身上惯常的锐气和距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内心的挣扎。
　　温尚翊察觉他的变化，自然而然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关心地问：“你怎么啦？”
　　温暖的感觉由肩膀传递到心脏，瓦解了他的自我保护。“怪兽，好久不见，真想听你弹吉他。”心里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和温尚翊一道愣在当场。
　　好久不见。听Mr. Children、爱好海贼王和海绵宝宝。有关吉他与憨人。当这些关键词拼凑到一起，就如同无数凌乱的线索重新组合成了通关密码，答案顺利到达温尚翊的唇边。
　　“阿信……你是陈信宏。”温尚翊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