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入湖心》伊安晏

1、无心湖

　　据穹苍纪事载，穹苍大地的上古时代，幻兽一族曾以其莫测的旋影术和神秘的力量称霸一时。传说他们性情孤傲，喜离群而居；传说他们行踪飘忽，未有固定形貌；传说他们每百年便聚于族长灵坛处，等待有缘人穿过虚妄森林，打开往生之门，全族便世代守护对其的承诺。不过这些传说也只能是传说了，三千年前的长灵山一役，风云变色，整个山体在一夜之间消失，幻兽族也随之匿迹。
　　也是自那一役，冥狐族快速兴起，取代幻兽族霸主地位。人族也从此流传着这样一支歌谣：“冥狐起，幻兽衰，长灵乱岗夜夜哀；月刚升，日已没（mo四声），白云遮住千帆过……”
　　月光如练，在朦胧的薄雾中弥散。漫天梨花，随剑飞舞，或凌空，或旋转，或坠落……织影在一旁看得如痴如醉，心想着世间再无人舞剑似落烟姐姐这般好看，却不觉落烟轻转手腕，一拨一挑，剑直直刺向织影眉心。恍惚中，剑在距离她一寸处停下来。“织影，跟你说了多少回，学剑要专心，若是三心两意，剑术如何精进？”落烟一个转身，收起剑。织影见势不妙赶紧拽住她衣袖，极尽讨好之能事，喋喋不休地一通甜言蜜语。落烟刚想打趣她，突地眉头微蹙，冷下面孔，拉了织影，“走，师父要见你。”
　　月缺阁中，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窗前，幻月派现任掌门云间望着有些黯淡的星光，若有所思。织影一边叫着师父，一边推门而入，落烟不得不再次为师妹的鲁莽行为道歉。云间早已习惯，倒也不甚在意，织影却得了便宜就卖乖，埋怨师父总是隔空传音给落烟，把自己唤来唤去的。云间淡淡一笑，“没有落烟督促着点，你会来得这般快？”说完便隐了笑意，面色凝重起来，扫了一眼织影，又转而看向窗外的稀星。这样的师父，并不常见，揣测着应该是有变动发生了，织影愣了一愣又喜笑颜开：“美人师父，你这样严肃还真是别有风情呢。”
　　云间依旧保持着背对织影的姿势，过了一会，转过身来面向落烟，温柔道：“你去帮织影整理下行李，带够盘缠和星芒针，多添些保暖的衣物鞋帽。”落烟闻言作揖告退，正出门时，却又被云间叫住，“我房里的金丝软糕……都拿上吧。”织影眯了眯眼，“师父您这是下了血本啊，美人师父秘制无敌好吃金丝软糕从不肯给我多吃一块啊，幸福来得太突然，好想哭……”明明重点不在于此，应该问些去何处，何时出发之类的话才算正常吧，织影一直都以好吃懒做、愚钝不着调、调戏美女而闻名幻月，但偏又能掌握好度，并不让人生厌，想来倒是个惹人疼爱的孩子。云间停止回忆的思绪，指示织影第二天正午时分独自进入门派禁地，交代完毕后又嘱咐了些生活上的细节，才让她回房休息了。
　　次日，天气晴好，路边的野花成片成片开得五彩缤纷，织影俯下身，将背朝向身后的灌木丛，专注地摩挲着指尖粉紫的花瓣，停了一会，直起身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她竟然真的没有跟来，仿佛……仿佛早已知晓一般，看来此行需得更加小心才是。织影在禁地入口放出符纸鹤，只见那纸鹤在上方转了三圈，山面便似水样荡出个一人多高的缺口，她并未直接进入，而是朝四周看了看，静静地听了一会风声。洞口在织影进入的瞬间消失，纸鹤飞向上方发着微光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千回百转之后，终于柳暗花明，眼前一片湖光山色。放眼望去，远山重叠，交织着水气，有些朦胧的明媚，而正前方有一湖，就是云间提及过的无心湖。织影走上前去，微微前倾，对着自己的倒影：“你说，这人世间的事，真正能够自己掌控的又有多少？”来不及继续感慨人生，织影很快发现，这无心湖甚是蹊跷。阳光静好，水波清澈，但湖中除了自己的倒影，万物皆无影。她侧身坐下，伸手触碰水面，指尖有些微的颤抖，好在，没有任何想象中的可怕事情发生。但，这水是温的，似有些粘稠，甚至让人品出一种万古的苍凉。
　　织影缩回手，但又忍不住想再次触碰，却听背后传来一个清透的声音：“你来了。”似昔年好友再次重逢般亲切温和，但却感觉不到热度，那人面貌虽看不真切，却让人由衷地觉得温润儒雅，有一种出尘的美丽。织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怔怔地望着那人，“你……”，还未等到回答，她迅速变换了眼神和表情，“啊！美人！”对面的人几无可见地抖了一抖，莞尔道：“猜错了，我不叫美人，叫做谦烜。”许多年后，当织影回忆往事的时候，这一幕永远那么鲜活，在氤氲着水汽的山峦环绕之中，看不清样貌却美得惊心动魄的人儿，带着一抹笑意地说“我不叫美人，叫做谦烜。”
　　织影眯了眯眼，向前紧走几步，挥手拨了拨并不存在的雾气，“谦烜，谦烜美人，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样子？”怔忪之间，眼前闪过一团光晕，随即湮灭，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当真是回眸一笑，人间无颜色。而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温和中透着清冷，亲切中透着神秘的气质，一见难忘。虽有如此绝色当前，织影还是不免失望，果然最美的人还是只存在看不清的幻想中，而且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同刚才的“那人”有些不同。
　　调皮地一笑，轻车熟路地执起谦烜的柔荑，“谦儿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美啊，我刚刚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要把呕心沥血做出来的美人织影秘制无敌好吃金丝软糕，给你一块！”说完，壮士断腕般地层层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捧起软糕送到谦烜面前。看着谦烜品尝糕点的优雅动作，织影觉得心都快化了，眼神痴迷似癫。谦烜清咳了一下，“云间的手艺退步了。”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谎言被当面戳穿的尴尬，能够在须臾之间迅速转移视线，“哎呀，谦儿姐姐，我们来研究一下路线吧，看看这敛映湖怎么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