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女子何如哉》易若

2、楔子

　　禹国。
　　庆平五年，秋天。
　　大都皇宫的御花园种满了枫树。满目皆是火红的树叶如火苗般灼伤了路人的眼睛。不论身临御花园哪个角落，除了橙红便看不到其它颜色。
　　太过噬人的红，踩着落地的树叶，就仿佛浴血而行。
　　是夜凄凉。
　　满天星光。
　　折射在御花园后湖畔的月光伴随着枫树的倒影粼粼如银。
　　坐落在湖畔旁的小亭，灯火阑珊。酒香，笑声由远至近。清脆娇纵的语气看似一群闲来无事的宫女们在一起闹腾。
　　“真没想到皇后居然会是这种人啊！”不知是谁转移了话题，浅笑嫣然着提起当今的皇后。
　　接着附和声起，三言两语的说着近期发生的事。
　　“就是说啊！前段日子才刚生下小公主，皇上都乐不思蜀了。没想到居然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说皇后还有命可以活吗？”
　　短暂沉默后，宫女们摇摇头，不知该做如何回答。
　　“喂，你们有没听说过吗？其实很早以前，皇后原本是打算嫁给胥丞相的。后来萧太傅不知为何得罪了皇上。为了效忠，萧太傅把独女嫁给了皇上。”
　　“萧太傅是晚年得女啊！所以皇后自小便备受宠爱，嫁给皇上之后更是爱者如宝。真是羡煞旁人啊！”
　　“哼，再受宠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皇上带去审问了，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呢？再说，就算能活，也只有被打入冷宫的份。”说此话的宫女满脸的鄙夷，似乎因为过度的嫉妒而扭曲了心灵。
　　皇宫之地，争先恐后想要得宠的人很多。攀权附贵地想要谋得皇帝的宠幸，可是偏偏，后宫佳丽三千。
　　哪里有三千呢，整个皇宫，除了皇后就没有其它妃子。

　　秋风吹拂湖面，倒映湖面的月光如轻舞挥洒。微波粼粼，水光丽影。
　　“发生这么大的事，丞相去哪里了？”
　　那名宫女磕着瓜子，噗之以鼻：“听说，早就被关入大牢了！出了这样的丑闻，皇上怎么可能让他活命。”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也是，有谁愿意被带绿帽子，更何况还是一国之君。这丞相长得文质彬彬，没想到居然会和皇后私通。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知又有谁问道：“那小公主呢！就算皇后不死，也是要被打入冷宫的，那小公主由谁来抚养呢？”
　　轻拍身上的碎壳，那名婢女冷笑道：“谁知道呢，听说，小公主还在罗绮殿，皇后被带到俪翊阁交给皇上审问去了！至于小公主，能不能活下来，也是未知数。”然后她嘿嘿一笑，接着说：“你们说，这小公主到底是皇上的，还是丞相的呢！”
　　聚在一起的宫女们开始稀稀落落地笑着，猜测新出生的小公主到底是谁所出。完全没有注意到怒放萧然的枫树林中，有一抹黑影眯着眼睛观看这一切。
　　在听到小公主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如幽灵般倒映着月色余辉的光泽。
　　他纵身一跳，身轻如燕。踩着猩红的枫树，如踏月般翱翔于星汉的夜空。

　　皇宫内院，俪翊阁。
　　风吹烛影，入秋的深夜气候微凉。
　　殿内。
　　坐在高位上衣着华贵的人目光阴寒，双手把玩着手里的玉光杯，留香酒醇酥浑厚。一饮而尽后，他舔润唇上酒味的余韵。垂下眼眸，勾起唇边冷笑，看着跪在地上始终不言不语的美人。
　　美人。
　　可谓禹国第一美人。十五岁及笄后立刻嫁给他，而今她十六岁，前不久才为自己生下一女。他却不知那是否是他的孩子。
　　他的皇后，他最宠爱的女人，却与他最器重的臣子私通——
　　想到这里，扣在玉光杯上的手指缓缓收紧，指尖渐渐发白。
　　“皇后啊……”骐朔坐起身，将杯子放置一旁，“你可知胥珩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胥珩，他死了……
　　跪在地上的女子震惊地抬起头，随后眼泪便流下来了。

　　见她流泪的骐朔，眼神涌出杀意，一种像是抑制已久的愤怒渐渐瓦解般，瞳孔里的火炽决堤，他走向她，食指托起她的下巴，炙热的眼泪低落他的掌心，温热的液体让他更是愤怒。
　　骐朔眯着眼，怒声道：“皇后可真是我见犹怜呢！”
　　她没说话，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聚焦，唯有眼泪簌簌着流下。
　　眼眶承受不住内心的悲痛，泪决堤了……
　　指尖的力道加重，骐朔见她的感情毫无节制，更是怒不可遏：“萧湘，朕命令你，不准哭。”
　　怎么能不哭呢？
　　胥珩因她而死了，她怎么能不哭呢。
　　然而，下颚传来的痛楚像是要吞噬了自己。梦断情殇，一点一点沁入的悲伤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泪水决堤，亦或她能阻止。

　　骐朔耐心耗尽，用力甩开手，将她仍在地上，嫌恶地擦拭掌心的泪水，咆哮着：“说！小公主到底是谁的……”
　　萧湘如死尸般趴在地上，那张倾国之色唯有悲痛欲绝，她就那样趴在，动也未动。
　　“不说是吗？”骐朔眼眸微光一闪，阴寒地扯着唇微笑：“来人呐……将小公主抱到俪翊阁来，朕要当着皇后的面处死！”
　　萧湘一震，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用手臂拖动着自己的身体，拼命地爬到骐朔脚边，紧紧攥住他的龙袍，央求道：“陛下……不可以……不可以啊，陛下……”
　　“噢？皇后肯说话了？”骐朔挑眉，森寒的眼眸却愈发阴骛深沉，果然不是他的孩子，如果是他的孩子，她也不会这样求他。
　　这孩子……不能留。
　　绝对不能留……

　　“不可以……不可以啊……陛下，求你……不要……”萧湘紧紧地攥着袍子，面如死灰的脸上布满惊恐之色。
　　骐朔中闪动着噬骨的寒意，无视萧湘的哀求：“来人呐……”
　　殿门忽然被撞开，一名神色惊慌的侍女跌跌撞撞地跪下，惶恐道：“陛，陛下，小公主……小公主不见了！”
　　“什么！”骐朔脸色骤变，厉声道：“小公主怎么会不见了！”
　　侍女吓得直哆嗦，不停地磕头：“奴婢，奴婢一直守在小公主身边，不知是谁在背后点了奴婢的睡穴……醒来时，小公主就不见了！”
　　“没有的废物！”骐朔一脚踢开宫女，情绪忽然变得狂躁起来，他转过身怒斥：“萧湘！说！你把……”
　　剩余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骐朔神色遂变，他看到萧湘的身上全都是猩红的血。她躺在地上，胸口插着森冷的匕首。
　　“萧湘……”骐朔托起她的身体，粘稠的血液染红了龙袍，掌心亦是温暖的液体，似乎要灼伤他的手：“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呼吸着，却募地猛咳出血来。她紧紧地，紧紧地揪着骐朔的衣领，“……陛下，妾身，妾身死不足惜……但，小公主是……无辜的……求陛下……陛下放过她……”
　　“住口！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救得了那个孩子吗？”骐朔的心脏像是一张白纸，从中间狠狠地撕开，他冲赶来的侍卫大喊：“御医——御医，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御医——”
　　门外的侍卫赶来，被殿内的景象骇到，连忙奔去传御医。

　　整个俪翊阁静地只能听见皇后沉重的呼吸。
　　“陛，陛下……”手掌渐渐冰凉，她轻握骐朔的掌心，猩红的液体溢出嘴角。半闭半睁的眼眸看着殿外的枫树，“你知道……臣妾很爱枫叶……”
　　骐朔没说话，反握她冰凉的手，心里像是被掏空般空荡荡的。
　　他当然知道她最爱枫叶，从第一次见她起，他就知道。他将御花园种满枫树，大都各个街道种满枫树，只是为了博她喜爱。
　　只是为了证明他很爱她。
　　“陛下，小公主……小公主……妾身害了……胥珩，陛下……妾身恳求，陛下……放过，放过小公主……放过胥珩……”
　　呼吸渐渐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痛楚侵蚀了一切的感官。萧湘紧紧地，就如同烙下印记般，紧紧地攥着骐朔的手。
　　“别说了！别说了！朕不准你死！你要……你要活着赎罪……”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没有力气再说出来。凝视着皎洁的月光，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云雾散去，月光格外皓亮炙。
　　“湘儿，不要……湘儿……朕求你……湘儿……”
　　他跪在地上，抱着渐渐冰凉的尸体，哀嚎着，撕心裂肺。
　　“胥珩，胥珩，他……没死，朕骗你的！你听到了吗……睁开眼，看看朕……”然而这番话，她早已听不到了。
　　他恨她。
　　可是他更爱她。
　　月影憧憧，烟火几重，烛花红。
　　秋风悲相思情却，一叶飞落乱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