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春华》月下独醉

3、薄凉春华之幺弟——迷途的记忆

　　迷途的记忆：

　　家里人拥有常人情感最丰富的就是幺弟，家姐从一而终的人格影响教育从某种程度来讲很成功。

　　随着幺弟年龄的增长，他身上那些具有感染力的东西日渐的成型，像鲜艳的颜色、张扬的年轻、青春的勇敢、坚信一些太过美好的世界观……而这些在这个家一度显得突兀。

　　我年幼的记忆里，幺弟小时候其实并不活泼，相反是精神萎萎蓑蓑，可以整日整夜的不说话，还会自己一个人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或动作。

　　后来，家里人也逐渐发觉了不对劲，看过许多医生后，我们才知道幺弟患有轻度的自闭症。

　　家里人从那以后便开始换种模式与幺弟相处，家姐更是搜集了许多治疗资料，一步一步的引导幺弟走出自闭的世界。

　　幺弟最后能够那么快走出自闭，拥有现在这种鲜艳的性格，家姐可以说是这世上离幺弟最近的人，幺弟理应是该亲近家姐的。

　　但事实上，幺弟并不亲近家姐，小时候那会儿还看不大出来，到了幺弟五六年级才逐渐明显。

　　家里人终于发觉，幺弟意外的亲近我，对此，我无可避免。

　　我和幺弟从小到大其实并不怎么接触，特别是他小时候怪癖，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在那些零碎的记忆里，我和幺弟最亲密的一次接触还是在一个晌午午睡时，那时候离我们知道幺弟患有自闭症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幺弟是突然窝进我怀里来，我睡的模模糊糊，见他没什么精神气，乖的不得了，不吵人便也随他，醒来之后，却见幺弟坐在榻上，空空荡荡的看着我发呆。

　　窗外阳光细洒，暖风阵阵，一切都如雾里看花，空幻不定。

　　我是这时候开始发现幺弟有些奇异，眼眸就像黑珍珠，深深浅浅，会从眼睛深处折射出另一种极致的斑斓来。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疏离幺弟……其实也说不上是疏离，只是从原来的不常接触变成了避免接触罢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当时那种心态叫做逃避。

　　初中的时候，幺弟有一回打架发烧去了医院，家姐公司请不到假便让我去照顾。

　　这个年纪，我和幺弟都太过年幼，不太懂得该如何处理彼此的关系。

　　那天的深夜十二点，长长的走廊，昏暗的灯火，幺弟包裹着绷带坐在等候椅上挂点滴，旁边零星坐着几个挂着点滴正打瞌睡的人。

　　幺弟年轻而单薄，张扬而鲜艳，却之上善若水。

　　寂静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偶尔急促的脚步声、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泣、仪器尖锐的声音……幺弟静静的看着我，目光深深浅浅，斑斓细碎，我又记起了小时候那个阳光细洒的晌午。

　　幺弟缓慢的说——你知道我的真实，我也知道你的苍老，这些都是避不开的实情。

　　幺弟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别人都在紧张学习时，只有他最放松，甚至到了高考的前一天，他还来如常来看我，给我念些诗集打发时间。

　　幺弟高考考得很轻松，轻松到提前下了考场。

　　他高考完的那天，我正午睡，醒来后便见他盘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看得随意。

　　幺弟有兴致了，便喜欢给我念一些我从没听过的诗词。

　　幺弟念到‘风过水涟漪，方知心似莲’时，他说——你是知道的，我在等，从小到大，我一直在等你说出来。

　　在我的日渐沉默下，幺弟的分数线和录取通知书终还是下来了。

　　不意外，幺弟填的第一志愿是外地的一所二等大学，离家很远，交通也不大方便。

　　家里人对此却是惊异的，但也没有反对，在他们眼中，幺弟也到了能为自己人生做抉择的年龄。

　　幺弟执意要坐晚上的火车走，打包离家的那一天，他和我在榻上下了一个下午的五子棋，絮絮叨叨的聊了一些琐碎的往事。

　　他的童年，我的童年，就像是两个不相同的空间，在同一个世界，彼此如此的贴近，却又没有交集。

　　他的雨季，我的花季，散发出罂粟般的芬芳，让人沉入两个不同的梦境，一直、一直。

　　厚重的云间透出星宿，月台上，我陪家姐站了许久，说不上舍不舍得，不过是难得寂寞罢了。

　　幺弟在火车上也不安分，也许是突然感概，他给我发了条短信——本无上书，上无本书，尔心翩然，才见惊鸿。

　　家姐也看到了短信，却笑着说——‘惊鸿’也许不过是彼此年少轻狂。

　　幺弟离开以后有陆续打电话回家，也有给我们寄礼物回来，那种炙热的感染力，似乎他从未离去般。

　　幺弟开学已经过去许久，有一天，家姐和我一起打理盆栽，忽然问起了幺弟的往事。

　　我把沾了泥土的手放到水下冲洗，不怎么上心——我只是知道幺弟的一个秘密，他一直在等我说出来，但到了最后我也没有开口，所以他就走了。

　　家姐只笑了笑，太多的温柔，不再过问这件事。

　　第一年，家里有些冷清了，梧桐的叶子都落光了。

　　幺弟没有回家，和同学一起兼职打工了，似乎很是热闹，照了许许多多的生活照回来，他的笑颜灿烂。

　　第二年临冬，记忆里的隔壁庭院，那棵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老桃树枯死了，幺弟依旧没有回来。

　　我在雪中收到了他从远方寄回来的礼物。

　　那是一份自制的礼物，幺弟花了好些心思和时间才完成。

　　那是一本标本，用各种盛开到极致的花姿风干抽空制成，左下角标明了科名别类，是许许多多是我没有见过的品种，七彩斑斓，似乎人世间的所有颜色都在里面。

　　厚厚的一本，春夏秋冬，悲伤喜悦……这是幺弟的世界，自离开以后，他的得到和失去。

　　我趴在榻上，翻开最后一页，指尖顿住了，有些沧桑的味道。

　　外边梧桐落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满是安详的气息。

　　只见终页，上边贴了一张米黄色的便条纸，上面只用钢笔写下简短的一句话：

　　空茫雪夜冷暖知，候鸟自来归——来年冬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