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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石棉之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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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身在何方,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17年人间生涯的各种记忆碎片,混乱而拥挤地盘旋在脑海里。从在襁褓之中被教母带回苗疆,到月桂、葶苈、欧石南的相继到来,那些苦中作乐的童年,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直到后来唐公子的到来,月桂的死去,再到影寞的出现,欧石南的暗算……
我居然就这样死去,死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要好的四妹手里。
仿佛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但我终究醒了过来,只是这个状态很奇怪,我能看清四周,却无法动弹四肢。
四周,四周围满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手里举着火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我被绑在一个木架上,脚下,是高高的草堆。
“你们是什么人?”
见我开口说话,对面的一个老头也开口说话了。
“我还要问你是什么人!”
口气不善!我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是从坍塌的山崖上坠落下来的。
那老头继续恶狠狠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巫月山上的人?”
我看着这帮苦大仇深的人,不想回答。
“不说是吧,大伙儿这就去搜身!山上的女人浑身都不干净!”老头一声令下,旁边几个壮汉便一窝蜂冲向我,我连喊不要,奈何四肢被束,只能任其搜身。
他们大胆地把脏手伸进我的袖子、我的衣襟。蛊儿当然要捍卫我的尊严,个个冒出头来反咬一口,眨眼间几个壮汉便中毒倒地。
那发号司令的老头大惊失色,哆嗦道:“妖女!果然是妖女!立刻烧了她!”
“烧了她!烧了她!烧了她!”
浩浩荡荡的呐喊声,几乎震破我的耳膜。我眼看着那些火把朝身下扔来,无边的恐惧之中,突然想起了月桂。多么讽刺啊!同是因为男人,同是葬身火海,我果然是第二个月桂!
我在四周炽热的火焰中闭上双眼,以为一切就要结束。
身子却突然被扛了起来,火焰的热度越来越远,四肢也恢复了自由。好像有一群人在追我,但是他们追不上,我前进的速度快似一阵风,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嘈杂声完全消失,天地一片静谧。
可我依然闭着眼,不敢睁开。
难道这就是步入地狱的幻觉吗?
“姑娘,你受惊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的身体被稳稳地放在地上,睁开眼,一个黝黑的脸庞,还有月光笼罩的小树林。
“你是?”
“我叫大树,也是村里的。”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敌意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目光十分真诚:“你是巫月教的吧。刚才要烧你的是我们村长。放心吧,我救了你,不会害你的。”
“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烧我?”
“我们是石棉村,就坐落在巫月山下。小时候就听说山上的女人身上有虫子,都是妖女,你的身上也有虫子,所以他们觉得你是妖女。”
“谁说有虫子就是妖女了?”
“因为山上经常抛下死人,样子很可怕,都是被虫子咬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巫月教每年上门求医的人不少,死后不是就地埋了就是抛下山了,谁曾想到这山下还有这么一个村落。
大树接着说道:“几个月前,一个过路的公子赶着马车上了山,结果也没下来,村里人都说,他也被妖女害了。”
马车?公子?!我瞬间想起了白衣胜雪的唐公子,那个好看又痴情的男人,的的确确是死在了巫月教,我不禁陷入伤感,心中对这些村民的暴行也宽容了许多。
“那你为何要救我?”
“好看,你长得好看,妖女都很丑,你这么好看,是仙女。”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给惊住了,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叫大树的汉子人高马大,手大脚大,一副憨厚老实相,看来说得都是真心话。
大树伸出他的大手,搭在我的肩上:“仙女,你别怕,这会儿他们肯定都回去睡了,我背你回家休息。”
“我不回去,他们会烧死我的。”我心有余悸。
大树憨然一笑:“不会的,我把你藏屋里,管吃管住,没人能发现。你的腿摔伤了,等伤好以后我送你回家。”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腿出了问题,试着抬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于是抬头感激地看着他:“那真是谢谢你了,大树!”
大树颇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俯身将我扛起。这次意识清醒,我才发觉大树的步伐异于常人的快,起码是普通人的三倍。而且他力大无穷,扛着一个人在肩头,竟浑若无物。
难怪能从重重包围中将我救出,原来是天赋异禀。眨眼的功夫,我们到了他的家中。时至此刻,我已疲乏极致,加上负伤在身,此刻脱离险境,再也支撑不住,倒头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居室,我半坐起身,对着光秃秃的顶梁发呆。
所谓天有不测不云,说得就是我如今的遭遇吧。我突然好想放声大哭。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大树捧着一盘饭菜进来,端到我的身前。
“我亲手做的,尝尝。”他嘿嘿笑着。
我一看,两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菜汤。这也谈得上亲手做的?太没技术含量了吧!不过吐槽归吐槽,人在天涯身不由己,我还是如狼似虎地吃了起来。
刚啃完包子,还没来得及喝汤,屋外突然传来沸沸扬扬的嘈杂声。我心里咯噔一下,想不会是昨晚那些人找来吧。
大树起身道:“你不要出来,我去院子里看看。记住,千万别出来。”
我惶恐地点点头,目送他掩门而去。
门外渐渐安静下来,昨晚那村长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村里来了妖女,我们正挨家挨户的搜,大树你让开!”
“我老母过世还不到一个月,灵牌在屋里供着,你们不能去扰了她的安息。”
“要是你让妖女藏了身,只怕我们全村都得给你老母陪葬,你让开!”
“我不让。”
“再说一遍,你到底让不让?!”
我在屋里屏气凝神地听着,一颗心绷得紧紧。估计大树快撑不住了,环顾四周,除了一扇衣柜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好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耳边传来大树响亮的声音:“我——不——让。”
话音方落,屋外再度沸腾。我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这一番动静,脑海里出现一群人围殴大树的画面,各种锄头、拳脚朝他挥来,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胸上、腿上。
我悬着一颗心,从缝隙里注视着那一扇紧闭的木门。无论屋外如何嘈杂惨烈,这一扇小小的木门,却始终紧闭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呆滞的眼睛已近干涸。屋外的声响渐渐湮灭,直至恢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