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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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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来,安兰始终深居简出,白天不是守在一路灵前便是不见人影,夜里更是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连朝海敲门都不见。后来贵城也连续来寻了她几次,她倒是开了房门,却保持神色如常,只教他不用为她担心,只需好生照料好小光。贵城虽然并未多说什么,眼底却已带了些许疑虑,然而最终还是说了句“保重”就走了,留给安兰一片安逸。
看来他终究是发现了些端倪。安兰苦笑着,贵城不愧是一路所有弟子中心思最敏锐的一个,聪慧并不亚于她,比起她的率性任意还多了几许稳重。大概就是为此,师父虽然想把雪山派交到她手中,却还是希望贵城能从旁辅助。师父他……终究还是对她不够放心。
更何况,贵城身上还有着另一样对雪山而言无比重要的东西。贵城年幼时身体较弱,一路便让他修习与其他弟子都不同的玄月诀,并把某一样宝物交给了他,希望能对他的身体有所助益。安兰以前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她和朝海小时候也时常偷偷从贵城脖颈上拿来把玩,只觉得那个玲珑剔透的碧色坠子煞是好看,甚至还埋怨过一路偏心。但后来,安兰偷偷翻看了一路书房里的典籍,才慢慢明白了那样东西是什么。
把圣器交给一个看起来并不偏疼、实际上却最为稳重的弟子保管,一路从那时候便已经为雪山的将来做好了打算吧。
一路希望安兰作为他最得意的弟子,能够和他最信任的弟子一起,继承他离去后的雪山派,也算是煞费苦心。就像轰悠说的,他的确希望安兰能够得到幸福。
“只可惜……”安兰跪在一路灵前,第无数次摩挲着师父留给她的信,苦涩地低喃,“师父你一心为弟子所想,弟子却如此不肖。”
说完,安兰把一路的信纸贴身藏好,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转身而去。
今夜,正是一路的五七之期。过了这一晚,她师父的灵魂,终于要离开他熟悉的雪山,去往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安憩了。
安兰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雪湖。
夜色下的湖面比任何时候都要静谧,在这无风的夜晚,远远看去甚至察觉不到湖水的流动。
湖畔正站着一个人,背影纤瘦,却又说不出的俊雅温文。
安兰走过去,一如既往地极为自然地勾住了对方的肩膀,嬉笑道:“你来啦。”
那人无奈地挣脱了安兰的桎梏,说道:“大师姐,这么晚叫我来这,到底有什么事?”
安兰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下巴,说道:“难道我这个大师姐就不能在有空的时候找最喜欢的师弟谈谈心么?”
贵城紧紧盯着安兰的神情,眉心微皱。“别以为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师姐,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贵城微微加重了“我们”二字,明显地告诉安兰,除了他,小光也在担心。
“也没什么事。”面对贵城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神,安兰目光有些闪烁,“我睡不着……不如让我看看这几日你的剑法有没有落下?”
贵城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不料安兰却直接动了手,红褐色的短剑转瞬便逼到了他的颈侧。
“师姐,我现在不想和你练剑!”贵城侧身闪躲,却险些来不及,剑锋堪堪斩落了他的几缕发丝,让他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咬牙切齿。
安兰欺身向前,口中说道:“就当陪陪大师姐嘛,贵城你最好啦~”明明是无赖般的语气,手中的剑却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
远野剑剑身虽短,使出来的剑招比其他长剑都要灵活多变,与安兰难以捉摸喜欢出人意料的性格如出一辙。
又是一剑挟着劲风贴着右肋穿过,贵城被迫向左急退,险些落入雪湖,才站稳便见远野剑又从头顶落下,他终于明白自己一味躲闪是满足不了这个心思跳脱的大师姐了,索性一运力,紫城剑终于出鞘,抵住了远野的剑锋。
“这还差不多嘛。”安兰满意地眯了眯眼,剑法愈发快得眼花缭乱,“来来,再来!”
贵城原本消极避战,安兰毫不保留的速度更是让他招架不及,看来她是想动真格了,与今日的阵势相比,平日里的对练简直就像儿戏。能和大师姐如此过招,贵城反而被激起了些许斗志,当下把玄月诀的心法催到极致,手下剑招稳中见快,化守为攻,紫城剑与远野剑频频相击,剑光激烈地绞在一处,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短短一刻,两人便已战至百余招,雪湖的水都开始激荡而起,不复平静。
又过了会儿,两道身影终于停下了。
安兰的远野抵在了贵城胸前,只是紫城亦横在了安兰的颈侧。
唯一的区别是,贵城从头到脚淋得透湿,仿佛到雪湖下面走了一遭般,翩翩贵公子模样不再;而安兰一身白衣却滴水未沾。
“不愧是大师姐。”贵城收了剑,满脸钦佩之意。
安兰嘿嘿一笑,说道:“若是小光在这,你俩双剑合璧,我恐怕真得躲到雪湖底下去了。”
贵城对安兰习惯性的调侃一笑置之,随手抹了把脸,便想回去,不料被安兰一把扯住了衣袖。
“现在剑也比完了,大师姐总算愿意真的和我谈谈心了?”贵城开了个玩笑。
安兰却没和以往一样说笑,而是难得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模样,揪着贵城衣袖的手却越来越紧。
“师姐……安兰?”贵城也紧张了起来,从未见过向来活力惊人的安兰近乎脆弱的模样,他有些不知所措。
安兰突然顺着衣袖把贵城扯了过去,也不管对方浑身湿透,只顾着抱得死紧。
虽然以往安兰也常常对贵城举止亲昵,可这么亲密的拥抱,却是头一回。贵城一下子结巴了起来:“大,大师姐……”
“没事,我抱会儿就好。”安兰在贵城肩上蹭了蹭,不知道是不是沾到了水汽,声音都湿漉漉地仿佛带着鼻音。
贵城说不出话来,他直接感觉到了安兰的极度悲伤,似乎并不仅仅是师父过世的哀恸所致。
又过了片刻,安兰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看你剑法进步这么快,我总算可以原谅你跟我抢小光了。”说完便狠狠松了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把贵城推进湖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贵城站在原地愣神。
离开了雪湖,才没走几步,安兰便停了下来,回过身去,正好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惊慌地躲进了树下的阴影里。
“小光?”安兰挑了挑眉,说不出是诧异还是不诧异。
“安兰师姐……”朝海拖着步子挪到安兰跟前,眼神却不知往哪儿放,吞吞吐吐地唤道。
“怎么了?”安兰笑了笑,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替朝海摘去发髻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树叶。
然而朝海却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咬了咬唇,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安兰师姐,你是不是也喜欢贵城?”
安兰愣了一下,微笑变得有些不自然,“……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我刚刚躲在雪湖边上,我,我都看见了。”朝海抬起头来,望着安兰的大眼睛里含着隐隐水光,眼神却依旧倔强,“而且轰悠师叔说……”
“师叔什么都不知道。”安兰干脆地打断朝海的话,“小光,无论如何,师姐只希望你高兴。”
“是么?”朝海的眼底欣喜的小火苗一下子蹿了起来,“有师姐和贵城在我身边,我每一天都非常高兴。”
“那便最好。”安兰笑了一下,依稀勉强,亲昵地刮了一下朝海的鼻尖,“小光,你只需记住,你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不会和你抢。”这句话说到最后变得极轻,安兰甚至不知道朝海是否有听见,或许她只是在告诉她自己。
朝海只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却分辨不清安兰的情绪。
安兰松开朝海,忽得一拍脑袋,往后退了些,从怀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物什,有些抱歉地说道:“差点忘了,这是这几天我偷偷上山摘的新茶嫩叶,只是不好意思……沾了些水,不知道味道还好不好。”
朝海怔怔地接过那个小布包,掂了掂那不轻的分量,心想原来这几天大师姐是给她采茶去了,难怪都不见人影。刚想抬头对安兰笑一下,却发现她早已不见。
“跑得真快。”朝海嘟了嘟嘴,道谢的话,大不了明天再说好了。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句谢谢,竟是再也没有说出口,和那些被她的大师姐疼爱的光阴一起,慢慢在二十多年的岁月之中失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