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茗缘

12、故人散

　　（十二）故人散
　　天明不久，鲁升带了顾相如来。我一身淡黄衣裙，头上斜插支菊花金簪。青婵则一身青裙，发上戴了那春兰翠玉簪。
　　我与她二人正看着孩子说着话，顾相如见了我们，很是吃惊。“莫愁，你，你和红儿都还活着？”“你盼着我们死么？”青婵怒道。鲁升见状，退了出去。顾相如想伸手去碰青婵，被青婵躲开了，讪讪道，“是我不好。可我对你们都是真心的。”“你的心真够大的，居然可以住进那么多人。”我冷笑道。“莫愁，我还是爱你的。今生我最爱的人便是你与君儿。”顾相如似乎忘了青婵在旁，顾自说下去，“我原以为我可以只爱秋天的菊，直到遇到君儿，我才知春的桃花也是至美的。我以为我可以春桃秋菊共赏的，只是……”“只是你忘了，春秋无逢日！桃花开，菊花陨。菊花盛，桃花冢。”我心里痛得似要滴出血来，直恨恨地看着他。青婵已是泪涔涔，指指自己，又指指孩子，质问道，“那我呢？我盼着你能对我有一丝情，为你千辛万苦生下孩子，我又算什么？”顾相如一怔，看了看青婵身旁的孩子，轻叹了声，“红儿，我对不起你。只因你的眉有些像莫愁，我才与你做了那样的事。我，于你，只有歉疚。”青婵听完，身子一个不稳，直直倒了下去。我疯了般地去扶青婵，顾相如想帮忙，我用尽力气将他推开，“你不配！出去！”闻声而来的韵如与鲁升帮着把青婵扶上床，鲁升唤了人来送走顾相如，关心地看着我。“我要去看看贾文君。”我发狠地一字一句道。韵如已被我的样子吓着了，忙推了鲁升道，“你快教她去吧。”鲁升点头，轻叹一声，安排了马车，载了我去。
　　押解队伍缓缓行着，我一眼便认出了穿淡色红裙的贾文君。她如今已是形容憔悴，双眼红肿，钗饰尽去，如同一朵残败的桃花。“妹妹好走！”我打帘，带了无限的恨意与嘲讽，向她大声喊道。贾文君见是我，脸色大变，也不顾人多，嚎啕起来。押解的吏官过来呵斥她，扬鞭要打她。我笑盈盈走至她近旁，塞给吏官一包银子，夺了鞭子，亲手打去。鲁升拉我不住，顾相如急着央道，“莫愁，要打便打我吧。当初都是我不好。眼下君儿刚失了父亲，本是伤痛，她素来身子又弱，怎禁得起这鞭笞？你打我吧，莫愁，我求你打我，不要伤害君儿！”我不理，恨恨地甩了三鞭给贾文君。贾文君衣衫本是单薄，被我这一重重鞭打，她皮肤渗出血来，将那本是红得极淡的衣裳染得鲜艳。她止了嚎啕，只睁大眼瞪着我，苍白的面上读不出是恨还是痛。突然，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便软软倒了下去。顾相如心疼地抱起她，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后，大踏步地向琼地的方向继续走。那押解的官吏倒是怕我打死了人，吓得不轻。鲁升对他低语几句，他才放心继续上路。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搜寻几遍未看到我的盼儿，急得扯住鲁升的衣袖问道，“盼儿呢？我的盼儿呢？”“莫愁，你别急，盼儿已在我府上了。”鲁升心疼地握住我的手，轻声安慰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回去。”一颗悬了许久的心放了下来，如同做了个久远的梦，从梦里累醒，力气被掏了半空。我身子有些摇晃不稳，鲁升也不避嫌，一把将我抱进马车。我已无力去抗拒，车行缓缓，我伏在鲁升身上，安稳地睡去。
　　醒来已到了鲁升府上。鲁升带我进了一间厢房，一个穿粉紫衣裳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张小桌旁吃着点心。“盼儿！”我失声喊道。盼儿眨着灵动的眼望着我，有些疑惑，“你怎么认识我？娘呢？我娘去了哪里？”心里针扎般疼，还未及一年光景，她便已不认得我了。我咽了泪轻唱道，“星星点夜辉，盼儿快快睡。好梦拢儿围，晨醒笑颜美。”盼儿似想起了什么，用她的小手擦了我腮边的泪。“盼儿，我是娘啊！去年这时，娘还带盼儿去看花儿呢，黄色的菜花，盼儿还记得么？”我看着盼儿努力想的样子，期待着她记起我。鲁升在旁道，“盼儿还太小，你别急。以后日子长着呢，你是她亲娘，她定会想起来的，认你的。”盼儿突然开口说，“我娘爱桃花，前些日子还带我去看桃花了。当时爹也在。”我知她是记不起我了，泪水又泛滥起来。“你别哭。我不记得你了，但我感觉自己以前是见过你的。”盼儿边帮我擦着泪边道，“鲁叔叔说，娘不要盼儿了。那以后你就做盼儿的娘好了，盼儿长大了会照顾你的。娘！”闻言，我破涕为笑，紧紧搂了盼儿，盼儿还甜甜唤着我“娘”。鲁升见此景，也颇觉开心。
　　晚间，看盼儿熟睡了，便一个人去院内走走。“莫愁，”鲁升一身白衣站于月下，见了我欲言又止。“谢谢你！”我走近他道，除了感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莫愁，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鲁升眉峰微蹙，一字一句道，“嫁给我好吗？”我怔怔看向他，心弦不是没有动过，泛黄的《诗经》珍藏，初见时的样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今日马车上的一眠是我这六年来睡得最好最安心的一眠。鲁升拉了我的手道，“莫愁，我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苦，再也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你放心，盼儿是你的女儿，也是我最疼的女儿。”我蓦然想起韵如，想起自己曾经受的辱，挣开他的手道，“莫愁如今已被情字伤得体无完肤，心也残了。莫愁对鲁公子只有感激，并没有情。”我背过身，眼泪无声落下，我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韵如姐姐与莫愁情同姐妹，更是对鲁公子一片情深，还请公子珍惜。”我不敢去看鲁升的表情，快步走回房里，关了门，任泪水肆意。
　　次日，鲁升看我的神情依是痛楚里掺着关心。我带盼儿辞了他，回了韵如住的宅院。韵如与青婵见我带了盼儿回来，很是欢喜。青婵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仿佛尽忘了昨日之事，笑说，“这下可好了。两个孩子在一起倒有伴了。”韵如见我似哭过，以为我还在为顾相如伤心，劝道，“人都走了，还看不开么？如今孩子也在身边了，日子也该好过了。”我淡淡笑笑，看着盼儿逗着小婴儿，一脸的开心。青婵拉了我道，“小姐，我这孩子落地两天了，还没个名儿呢。你帮着取个名吧。不过只一条，我的孩子不姓顾。他跟小姐姓。”“那就叫莫负卿吧。”我想到顾相如的负心，顺口说道。韵如和青婵听了都说好，一口一个“卿儿”地叫着。
　　暮色微合时，我无比地想念爹娘，想念兄嫂，还有那可爱的侄儿。我抱了盼儿道，“盼儿，娘带你去外祖父家好不好？”“爹跟盼儿说过，外祖父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盼儿看着我认真道。“娘说的外祖父是娘的爹爹，他住在山里，那里有片枫林，秋天时可美了。”我知盼儿意识里的外祖父只有贾政明，而不是我爹爹，便放柔了语气哄道。“是像祖父家那样的山吗？”盼儿歪着小脑袋问。“嗯。”我笑着点点头。“那盼儿就去。盼儿喜欢山。”盼儿答道。我心下一喜，便略略收拾了东西，留了书信，待韵如与青婵都去房中逗弄卿儿时，抱了盼儿出了院门。
　　“娘，我们为什么要悄悄地走？”盼儿紧紧搂着我的脖子问。“等盼儿长大了，就知道了。”我一时不知如何与盼儿解释，话别总要伤心的，何况鲁升他，他会放我走么？盼儿也不再多问，伏在我怀里安稳睡去。我打帘向车夫催着，车夫应着，挥鞭声响，车行急急。抬眸见空中月华如练，几颗疏星在空中眨着眼，似是懂人间的心事般。

作者有话说

　　有聚有散，有悲有欢，人生仿佛这样才多彩新鲜。我是茗缘，支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