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夜倾楼》却红颜

4、长亭门外山重叠

　　那日，我是在前院“珞瑛轩”见到的慕白染，淡雅闲适的一袭景泰蓝瓷衫，温温润润坐于首座，苏夜楼陪侍一侧，谈笑时我便进了屋内，侧边的丫头行了礼奉上茶，便又退了出去。
　　“阿溟，师兄慕白染。”苏夜楼弯起唇角向我介绍，眉眼间依然是那般的妖娆魅惑，抿了口茶，眼波流转在我二人之间，我抬头，那人也略微颔首：“七小姐。”暗哑的声音莫名的让我沉郁的心霎时又黯了许多。
　　我看着他，青瓷色的发冠，两条流苏隐在发间，左侧的垂发快要遮去了大半张清隽的脸，平添了几分的优雅含蓄，对上他的眸子，不似苏夜楼那般寒如深潭，却也不见得温暖，莫非这天山的弟子均是这般的不近人情？我不再看着他，心下多了些许莫名的怅然。
　　“师兄，可否出发？”苏夜楼恭恭敬敬地轻声询问，煞是知礼守节。“阿夜，但听你的吩咐便是。”口中虽是这般的说，慕白染却置了茶杯，起身淡淡一笑，便率先离去，“这人甚是无趣。”我随手扔了杯子，女月从外间进来将披风与我穿戴上，那厢，苏夜楼低缓笑出声来，“师兄待我们，却是极好的。”语罢，木轮转动，吱呀吱呀的响，出得屋外时，车驾与软轿早已安置妥当。
　　月余的路程，水陆更替，日夜兼程。到得天山脚下，虽是穿了厚厚的银狐裘，却还是冷的刺骨。冒着风雪，踏着木轮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印，疾步的向七雪宫赶去，一路不时有巡逻的弟子前来问安，一片白色，茫茫的，不仔细分辨，倒是不易察觉。
　　“大公子，五公子，嫘小姐，掌门师尊传唤。”在侧宫未等上半盏茶的光景，便有四个白衣侍奴跪在门侧禀报。“阿夜，七小姐，待会不论师尊如何说得，你们无需争辩的好。”慕白染默默起身对我们轻言道，“我自会与你们说情，放宽心便是。”说完，领了侍奴匆匆穿门而出我与苏夜楼对视一眼，捺下心中的疑惑，随后进了正宫“轩辕殿”。
　　殿内的气氛甚是压抑，慕白染跪在白玉石阶之下，默然无语，苏夜楼携了我便给天山掌门太寂真人请安，“见过掌门师尊。”玉阶之上久未听得到回应，广阔的大殿一时间诡异异常，许久，才听慕白染道：“师尊，随了阿夜的愿罢。”语气里甚是无可奈何，“痴儿”，良久，玉阶之上扔下的便是如许的两个字，我皱皱眉，莫非，嫘穆堂又做了手脚，让得远隔千里的天山掌门收我为徒这般的为难？却听得苏夜楼轻笑略略颔首：“师尊向来最是心疼夜楼，不料今日，夜楼惹得师尊不快，是夜楼的不是。”
　　太寂真人半晌方走下玉阶，纹了道法的道袍在我们眼前纹丝不动，“非是本尊不近人情，只是此女，命内五行相克，大凶之星，你们又何须如此。”慕白染将我搀起，温文一笑道：“师尊，堂堂天山道门，由得这些邪祟作怪，大凶之星，师尊不也有的方法解决么？”太寂真人一甩衣袖，转首看向我们：“此女毁你毁阿夜，本尊无解，断不可收留。”
　　我心下一怔，不由冷笑，对上那张历经沧桑，庄重严肃的脸开口道：“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不想真人竟是如此固执。”“放肆，还不向师尊道歉。”一旁的慕白染厉声呵斥，我转向他，他好看的眉已然挑起，向我使眼色，“慕公子，我没得错。”心里的怒意一点一点蔓延，我故作没见他的示意，五行相克，克父母，克兄弟；大凶之星，怎么，与我亲近之人，便都不得好死么？我偏不信了。
　　“还未入得天山的门，便这般的顽劣，成何体统，哼。”太寂真人又近前一步，内敛精光的眼睛里尽是不悦之色，苏夜楼俯身对真人回道：“这丫头甚是顽劣，师尊倒不如收了调教一番。”老头子狠狠瞪我一眼，不置可否。慕白染将我扯至身后，躬身又道：“师尊不必和她一般计较，交予孙儿便是。”他一转身，便不再理会我们，径直走了出去，殿内侍奴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慕白染见此便俯身下拜，对着背影道：“那徒孙便认了这个师妹，定悉心教导，不负师尊期望。”脚步声已然听不见，却远远的抛来一句话：“带的越远越好。”
　　慕白染向我们温温润润的笑了笑，引了我们出去，边走边道：“七小姐随我前去安置，阿夜，你大可放心。”“如此甚好，有劳师兄。”苏夜楼又恢复了那放荡不羁的性子，与方才的谦恭判若两人，对着我道：“阿溟，安心住下，明年此时我便来接你回宫，告辞。”随侍的人俯了身，急急跟了那人而去。转眼，便隐于漫天风雪之中，来去匆匆，不见了踪迹。
　　我回首瞪了慕白染一眼，“我偏和你计较。”他笑，依旧不见得喜怒，“师尊面冷心慈，断不会这般无情，只是要惹他怒了，倒不好劝他将你留下。”我不予理会，径直向前走，时快时慢也未见他落下脚步，“七小姐……”我顿了脚步，扭脸对他，“我姓嫘，不是什么小姐。”他依是笑，“唤你阿溟可好？”我不理他，他便也安安静静领得我去了一处院落，阵阵的梅香煞是好闻，院内来来往往的丫鬟忙碌着，见我们进来，便寻了角落跪了请安，眼光却是再流转着什么，仔细看去，恍如不在，我皱皱眉，不再做深究。
　　“这座“亦锒院”，离得前后宫均是近，又是僻静，院后梅林，你先休息，若是有事差人找我。”慕白染领我进了院内小轩，一一作了介绍，便起身离开，待他走到门边，我唤住他：“慕白染，谢谢你。”他脚步缓了缓，轻暖的笑声绵绵延延，又快步走了出去。我便在这座“亦锒院”安顿了下来，屋内的大丫头泊郁面色冷寂却又恭敬，服侍我歇了，便留下一室清冷离去。
　　第二日，天色将明，慕白染便来领我去了后山。雪，已然是停了，路却是格外难走。行至天洞，狐裘湿了大半，“后山是禁地，平日除了暗卫，宫内不许人接近。”他替我收了狐裘，将洞边一扇暗门打开，取了新的大氅递给我，“这里藏了元祖的幻术经法，苗鲛天湘，毒蛊幻僵，这天下至尊的幻术，唯尊师与天山尔。师尊虽不允你习得天山武功，却是留了这些至宝予你。”向内走去，壁上早已点了火烛，不甚明亮，行了半晌已到尽头，他伸手将最后一个烛火熄灭，脚下的石板分开，一汪碧色见底的清泉涌了出来，那砖完全没入墙角时，哗哗的流水声回荡在这狭窄幽长的洞穴中，这些泉水看着无害，实则是鸟羽不过的“渡鸟之喙”，却不想用在此处。
　　我轻动五指，随着力道的加重，那隐身于水中的石梯便一节一节的浮出，伸展，蜿蜒向上，不见尽头，他转身向我一笑，牵了我的手迈上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约莫半盏茶的光景，那石阶到了一方光亮之处不见踪迹，四周看看，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头顶上方的洞口，我又抬头看了看那光，闻慕白染说：“小心些，我去把那洞口堵上。”我看着他飞身而上，摸索半天，自洞口外牵了一块巨石严严实实的盖住，刹那间，洞内分列左右两排的火烛依次点亮，约有百十的数量，黑石的烛台在烛光中格外阴森。烛台的尽头是一张黑石的条案和一张光亮如新的石榻。墙角，却是，一具散落的枯骨，不算得完整，却是整整齐齐卧在那里，我回头看着慕白染：“元祖？”他略略颔首，默默俯身一揖到底，又拜了三拜方才起身道：“元祖有令，自他仙逝，便封了这洞。”我心有疑惑，见他肃敬便没有再问。
　　近的桌前，拂去黄金匣子上落着的灰尘，我抬头看他：“这些，就是遗卷？”他伸手捏碎匣子上的锁，“哗啦”，我们看见的不是那些遗卷，而是，两只，血红的，眼睛，泛着暗暗的黑色，还有，两颗森亮的尖牙，一条丈许的赤蟒，不知何时盘踞在桌案后，紧紧地盯着我们，吐着血红的信子，蓄势待发。
　　慕白染手中握紧“暗月流夙鞭”挡在我身前，对我淡淡地道：“这是元祖的守护灵兽，小心。”“等等。”我扯了扯他的右手，下意识的叫出声，“嗯？”慕白染看了我一眼，仍然不曾放松警惕，“我觉得，它，没有恶意。”他将鞭子背在身后，那条蟒的眼睛里少了些许的敌意，慕白染这才将鞭子缠回腰间，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前行，那蟒见我们前行，一点一点，却是缩紧了布满鳞甲的脖子，慕白染示意我停下脚步。两个人，一条蟒，就这样僵持着。
　　我慢慢的伸出右手，递向那条蟒，慕白染的身体又绷紧了，赤蟒终是不再那么敌意，“嘶嘶”地向我游了过来，一股的寒意瞬间包围了我，蟒从我的脚开始，一圈一圈地向上卷，然后蟒头停在我的面前，吐着信子，又露出了森亮的牙。手心里的汗，慢慢渗出，心跳声骤然加剧，洞内连一丝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对付这种灵兽，虽不致命，但想全身而退，也是不可能。
　　我与它瞪了半晌，蟒耷拉下头，呜咽了一声，游走了。听得洞内安静下来，定了定神，这才发现交握在一起的手，十指相扣，两人迅速松开，互相尴尬地看了一眼，稳了心神，来到桌前拿起匣子里的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