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开始》林绚

7、悬崖

　　林语山庄。
　　七月的酒杯再一次被满上，郭絮表情严肃：“童小七，鉴于你那不靠谱的行为，你得罚酒三杯！”
　　“小七，这回我也不帮你了！是得罚！”李敏笑着说。
　　“对，没错！”
　　大家起哄着，目光兴奋。
　　真是众望所归哪！好吧，她十分乐意接受惩罚。七月站起来，声音十二万分诚恳：“在大家的教育下我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我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了，我应该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屁颠屁颠地回呼吸科报到！在此我以酒谢罪，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干了！”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
　　“够豪爽！”
　　七月连续三杯酒下肚后，郭絮爽快地拍着她的肩膀，“童小七，你被赦免了！”
　　“那我得谢谢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七月脸上洋溢着被大家的热情带动的开怀笑容。
　　“哈哈！不客气！”
　　两人相视开怀一笑。
　　大家欢快地聊着各种趣事，饭桌上好几次发出爆笑声。
　　七月看向对面的贺君岂，他正侧着头听大家说话，眉目间可以看得出他神情愉快。
　　这样的情景，好像回到了一年前，似乎时光并未流逝，一切依旧。
　　感觉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贺君岂转头，视线与她的相交，她有些局促地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低头与身旁的郭絮说话。
　　她的双颊有着两抹绯红，想起那晚她喝醉后的样子，贺君岂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刚刚她喝了不少酒，可不要又喝醉了。

　　酒劲渐渐上来，七月感觉有点头晕，起身到外面吹吹风散散酒气。不料遇见了自己的带教老师顾诚。
　　“顾老师，你也出来透透气？”她笑着说。
　　“嗯。”顾诚点点头，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
　　两人闲聊着，大都都是关于她最近的工作情况。
　　“小七比以前成熟了。”顾诚还记得小七第一次和他们科室一起出来吃饭敬酒时的紧张无措，如今已是从容淡定。
　　“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小丫头的话，恐怕老师你会大喊失望咯！”她实习期间，顾老师不仅授予了她许多知识，还一直很关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是难得的良师益友，七月向来对他很是尊敬和感激。
　　顾诚赞同地点点头,“那是！枉费我的一番教导啦！”
　　“老师你也不谦虚一下！”七月半开玩笑地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就毕业出来工作了。”顾诚感慨着，“还记不记得你在呼吸科第一次给病人抽胸水？”
　　“当然记得。”她这辈子都不会忘呢！
　　那是她实习生涯开始的第二个星期，所管床的一个肺癌病人前一天刚刚做了右胸腔穿刺置管术，需要每天用注射器从右胸腔将胸水抽出来减轻对肺脏的压迫，顾老师安排她去做这项操作，他在旁边指导。
　　抽液过程中，前一秒病人还无恙地安静坐在床上，下一秒他却呼吸急促，神情痛苦不堪，捂着胸口大喊“好痛好痛！”。
　　当下顾老师进行了相关紧急处理，病人很快安静下来。
　　虽然还能假装镇定地给病人监测血压，但是七月的手心已是狂冒汗，心跳若狂，向顾老师汇报血压值时她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她刚进入临床实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当时真的是可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自己的惊吓状态。
　　“呵呵！把我吓得快哭了！”后来在顾老师的讲解下知道了这是胸腔穿刺置管抽液术中常见的胸膜反应。
　　“我印象最深刻的倒是，”顾诚顿了顿，“你跑回办公室抱着贺君岂的手臂差点哭起来了！”
　　七月怔然。
　　“唉！心酸呐！明明是我的学生，出状况的时候却跑到别的医生那去撒娇！”顾诚很是凄凉地摇摇头。
　　“我哪有撒娇？那是害怕好不好？”七月郝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她那时候真的很害怕很害怕，看到贺君岂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不停地说着“我好怕、我好怕”。想到自己当时双脚乱跳、一脸慌张得快哭的样子都觉得丢脸。
　　“看你一副脸红害羞的样子，好了，不逗你了。”顾诚揶揄一笑。
　　七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出来也挺久了，两人起身走回去。
　　“小七。” 快到门口时顾诚蓦地停住了脚步。
　　“嗯？”
　　“有些人，既然忘不了，就不要再错过了。”顾诚沉声说。小七回来清晖工作时她有打电话告诉自己，却希望他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以他对小七的了解，他轻易地就猜出了原因何在。虽然小七从未说过，但他看得出他这个学生对贺君岂有着特殊的情感。
　　“进去吧。”他轻拍了一下七月的肩膀，让她从发呆中回过神来。

　　饭后，一帮人吵着要去唱K，李敏和几个年长一点的医生护士笑称不陪他们疯就先回去了。
　　KTV房里，气氛被几个活泼热情派带动得热闹非凡。
　　七月、卓远还有另两个护士在玩摇色子，七月实在是郁闷，她已经连续输了好几回了，她气呼呼地盯着色盅：“我就不信！”
　　色盅一开——四点，七月心急地看向第四个酒杯！
　　什么？又是有酒的酒杯！这是什么运气？
　　“哈哈！小七，看来今天你得不醉无归咯！”卓远笑呵呵地把酒放在她面前。
　　“好！愿赌服输！”七月将酒一饮而尽，难得如此尽兴。
　　“怎么样？要不要请帮手？”
　　七月转头，才发现贺君岂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身旁。
　　“你？”七月狐疑地指了指他。
　　贺君岂笑笑，从她的手里接过色盅。
　　“Yeah！贺君岂，你好厉害！卓远，快喝！”七月兴奋得两眼发光，连续三局都是卓远被罚酒，“我终于一雪前耻啦！”
　　卓远拿起酒，不服气地说：“小七，你得意个啥？是君岂赢了我们，又不是你！”
　　“哼！”七月头一甩，不理会他的激将法。她承认请帮手是有点胜之不武，但也好过成为酒桶。
　　“童小七，你就顾着整晚玩游戏！过来唱歌！”郭絮一把拉着七月来到电脑前点歌。
　　“你已经连续唱了好几首了，不累吗？”虽然七月一直在玩游戏，但也没有错过郭絮的歌声。
　　“所以现在要你唱啊！你想唱什么歌？”电脑屏幕随着郭絮的手指跳跃着。
　　“就这首吧。”七月抬手点了一下屏幕。
　　“《悬崖》？怎么选这么一首歌？”郭絮把麦克风给她。
　　七月淡淡一笑。
　　当音乐响起的时候，贺君岂抬眸看向七月。
　　她唱这首歌？
　　这首歌，他自己录制过，七月在他家听过。
　　“再一步，爱就会粉身碎骨，坠入，无尽的孤独，世界太冷酷，梦太投入，早习惯不能回头的付出……”
　　郭絮有点惊讶，她从来不知道小七唱歌这么好，而且唱得如此动情。
　　“我不管爱落向何处，我只求今生今世共度，天已荒，海已枯，心留一片土，连泪水都能灌溉这幸福。我不管爱葬身何处，我只求陪你直到末路，月已残，灯已尽，夜黑人模糊，这一生因为爱你才清楚……”
　　《悬崖》，齐秦。
　　七月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学会了这首歌，只记得过去一年里，每一次去KTV都会唱这首歌。然而，每一次，纵是声嘶力竭，纵是心如刀割，泪水总会被她逼回眼眶，未曾掉落。
　　遇上贺君岂，她从不后悔。后悔的是自己当初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
　　就算他拒绝了自己，就算他喜欢的是别人，倘若没有那些话，至少仍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在他身旁停留，而不会是如今的尴尬。
　　或者说，如果自己可以像他一样坦然……
　　“君岂，小七唱这首歌倒有几分你的感觉。”这首歌很久以前卓远听君岂唱过，想不到小七也喜欢。
　　“所以她不快乐。”贺君岂垂眸。歌声能表达一个人的感情，七月的歌声里有着苦涩的期盼，还有失落。他感受得到，七月不快乐。
　　卓远明白他的意思，君岂肯定是觉得小七的不快乐是因为他，卓远大手一挥，“君岂，从现在开始把小七的不快乐都狠狠地撂倒，让她相信你们可以今生今世共度!”
　　“卓远，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什么话？来，喝酒！”
　　“干杯!”
　　“干杯！”

　　散场后快十二点了，大家各回各家。
　　闹了一晚，又喝了不少酒，七月感觉有点头晕，一上车后便倒在了后座。
　　看着她蜷成一团像孩子一样的睡姿，贺君岂不禁摇了摇头，他找出一张薄毯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他将车速控制得比较缓慢，避免路上产生颠簸让后座的那人睡得不安稳。
　　平时只用十分钟的车程他用了半个小时。
　　他将车停好后，回头看七月还是睡得香甜。抬手想把她叫醒，停顿了一下，缓缓地把手收回来。
　　凝视着她憨憨的睡颜，贺君岂心中的柔软愈发无法控制。
　　他的七月回来了。
　　本不想再掩饰自己的情感了，可是他感觉得到她与他保持距离的刻意，还有那莫名的怨气，他决定不能太心急，否则很有可能七月会往后退。他清楚，平时大大咧咧、坚强勇敢的七月仍是一个害怕受伤的孩子。
　　他已经伤过她一次了。
　　他知道，以前，是自己模糊的态度让七月没有安全感，她想要的是一个肯定的、安心的答案，然而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给七月所向往的幸福，如何给她答案？因为七年前受的那一次伤，对于感情他已经失却了不顾一切的勇敢。况且，对于他这样一个别人眼中的花花公子来说，这样的美好只会是妄想。
　　过去七年里，就像卓远说的他的“恋爱既往史”实在是多得过分，很多时候恋爱对于他来说只是用来驱赶寂寞的一种方式，无关于爱。渐渐，他也麻木了，连他都不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他是年轻、简单的七月能接受的吗？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不伤害到七月？
　　七月应该拥有的是灿烂温暖的人生，而且以她的才华，应该飞向更高阔的天空，与他在一起只会局限在他所能给予的天空里，不能完全舒展她的翅膀，他不能那样自私，更不愿有一天七月会后悔。
　　所以他一直鼓励七月考研，五个月前从顾诚口中得知七月的考研初试成绩后，他很是替她开心，心脏处却传来无法抑制的强烈心痛。
　　七月，将会离他越来越远，从此，他的人生里不会再有七月。
　　可是，他无法料到的是，她却放弃了读研，回到了清晖。
　　“七月，我已经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答案。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他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异常的坚定。
　　夜里的空气传来一丝薄凉，贺君岂微微皱了一下眉，再不叫醒她可能会着凉。
　　“七月。”他轻拍她的肩膀。
　　她有点懊恼地拂开他的手，然后撅起嘴唇继续睡觉。
　　如此模样，真让他不舍得打扰她的睡眠呢！
　　“七月，醒来了，我们到家了。”
　　“嗯？”七月睁开迷蒙的双眼。
　　“我们到家了。”
　　“哦。”
　　下车后七月整个人有点迷迷糊糊的，到了C栋她的宿舍楼下，她还是没有停住脚步一直往前走。
　　“七月？”贺君岂出声唤住了她。
　　“嗯？”她一脸迷茫地回过头看着他。
　　贺君岂失笑，“你家到了。”他指了指大门上的“C栋”标志。
　　七月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立刻清醒了一半。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睡懵了。”
　　“我送你上去吧。”看她一副迷糊的样子，让她一个人上去实在有点不放心，谁知道她会不会走错门？
　　“不用了，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朝他摆摆手。
　　“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都到家了，没事的。”她笑了笑，“我上去了。”
　　他点点头。
　　七月拿出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去，门差不多关上的时候她探出头来，“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晚安！”
　　贺君岂站在楼下，看着她家的窗户亮起了灯才返身往自己家走去。
　　那亮起来的不仅仅只是一盏灯，还有他心中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