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七月开始》林绚

6、道歉

　　清晖住院部四楼楼梯转角，童七月左右来回地踟蹰着。
　　到底该不该进去？今天他夜休，说不定现在已经下班了，改天吧？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令心中的兵荒马乱稍微平息一些，最后双手握拳，“童七月，勇敢一点！不就是见他一面嘛！”
　　她迈着故作轻松的步伐向呼吸内科办公室走去。
　　见到他的那一刻，七月不得不承认，她想见到他，很想很想，尽管心中有千万股倔强在叫嚣否认。
　　只是她进去后还没来得及说昨晚辗转一夜准备好的台词，就被众人逮住脱不了身。
　　科室主任李敏见到童七月很是惊喜，这小姑娘实习时聪明能干，为人诚恳勤快，给她的印象很是不错，她关心地问：“小七，现在在哪工作？”
　　在七月道出了自己一个月前进入本院儿科工作后，她就迎来了众人的大批判！
　　郭絮把手搭在她的肩膀，眼神恶狠狠的：“童小七，你可真行！回来清晖工作也不吱一声，到现在才知道回来看我们。”
　　“就是！”其他人附合着。
　　“我……”童七月心有苦衷也百口莫辩，何况他们说的也是事实。之前和呼吸内科的医生护士一直相处得很好，与和自己同龄的护士郭絮更是成为了好友，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唾骂”，所以她心甘情愿、默默无言地微笑着接受。
　　她假装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贺君岂，那家伙好像在偷笑！哼！还不是因为他！
　　幸亏自己当初的带教老师顾诚出言相助：“好了，大家也别为难小七了，改天让她请客不就结了？”
　　“这个好，我喜欢。”郭絮掐了一下七月的脸。“但我心里的那个小账本记得可清楚了，童小七，你所犯的罪可不是一顿饭可以解决的，不过来日方长，你也跑不了，我们以后慢慢算！”
　　“……郭絮，算你狠！”七月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看着正在和众人说笑的小七，卓远眸光一闪，他凑到贺君岂身旁，低声说：“我敢打赌，小七是来找你的。怎么样，一顿饭？”
　　“这顿饭你是讹不到了，因为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贺君岂边说边敲打键盘，想着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原本他就打算下班后去找七月，没想到她却出现在他们科室。七月一进来与他双目相视的那一霎，他心中就莫名地肯定七月是来找自己。想到自己莫名的自信，贺君岂不禁失笑。
　　“看你这得意样！”卓远悻悻然道：“鄙视你!”
　　“小七，明晚我们科室聚餐，你也过来啊。”李敏一直把七月当成自己人，以往科室聚餐总会叫上七月。
　　七月迟疑着，这……
　　“不来我可生气了！”李敏故意拉下脸来。
　　“好的！”七月亲热地揽着李敏的肩膀，笑着说，“李老师叫到，我当然去。”
　　说好明晚聚餐时再聊后，大家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
　　其他几位医生工作的工作，下班的下班，卓远也识趣地散场，办公室里就剩下贺君岂和童七月两人。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脱下白大褂走到洗手池洗手，曾经极其熟悉的场景。
　　贺君岂转过身，两人视线交错，七月有点无措地低下头。她还没有准备好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和他面对面地相处。
　　七月心中再三踟蹰，还是鼓起勇气：“你等下有空吗？”
　　“没有。”贺君岂笑笑。
　　七月一怔，心里有掩盖不了的失落。“……那”
　　“因为约了你。一起吃午饭？”
　　“啊？”
　　贺君岂很满意地看着童七月惊讶的样子。

　　“那么久不见，你还是不会用筷子。”看着鸡翅好几次从童七月的筷子滑落，贺君岂双眸里满是促狭的笑意，实在不忍她有点郁闷地皱着眉头，他将鸡翅稳稳地夹到七月的碗里。
　　“谢谢。”七月浅浅地笑了一下，“就算再过几年，我还是不会用。”
　　贺君岂想起第一次和七月吃饭就对她不会使筷子印象深刻，她只夹面前的那几道菜，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她喜欢那几道菜的原因，但留意了一下，发现她想夹的菜总会从筷子上滑落，握筷子的手势也实在是笨拙。
　　“你不会用筷子？”他问。
　　“呵呵！被你发现了。在家里我都是用汤匙。”童七月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从小我就不会使筷子，而且是怎么学都学不会的那种。”
　　“你没有用心去学吧。”
　　“我有啊！我妈妈也教过我好多次了，就是学不会。实在想不通，我自认为不笨，学东西也挺快上手的，怎么就在使筷子这件事上栽了？”她气馁地将碗里的肉丸用筷子插住。
　　“估计你的用心都在食物上了。” 虽然和她相处只有一个多月，贺君岂可没有错过童七月看到美味时眼睛会发光的表情，还有她每次吃东西时满足而快乐的笑容，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眉飞色舞。“我教你。”
　　“啊？”她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你不用浪费精力了，因为连我妈妈教了我那么多年都放弃了。”
　　后来的日子里经常和她一起吃饭，认真地教过她几次，最终无奈地发现小丫头在这件事上的确没有什么天分，只得作罢，只是每一次都将她爱吃的夹到她的碗里。在七月离开之后，贺君岂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竟形成了习惯。
　　有多少次，他做了一桌的好菜，起筷的时候总会想起七月，想起她享受食物时的眉飞色舞，还有她在时满屋的热闹。那样的热闹，曾经填充了他生命中的寂静，却又随着她的离开消失。
　　他依旧独自一人面对一室清冷。
　　看着此时此刻正坐在他面前的七月，心里有着踏实的温暖。
　　“你怎么不吃？”就算是再贪吃的七月也感觉得到贺君岂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抬眸看向他，用笑容掩饰心里小小的紧张。
　　刚刚在来餐厅的途中她就决定了，既然她目前还不确定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贺君岂，那么就暂时把他当做朋友吧。从一开始，她本就应该只把他当成朋友。
　　“我在想你挑食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变。”贺君岂笑了笑，将一块不带皮的鸡肉夹到她的碗里。对于她挑食的坏习惯，他可是一清二楚。
　　“吃饭就吃饭，干嘛一直在提我的老毛病？”她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这鱼汤很好喝，你快点趁热喝。”她拿起勺子帮他盛了满满一碗鱼汤。
　　“是吗？”贺君岂将信将疑，她方才说的是这句话？
　　“嗯。”
　　一顿饭在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从餐厅出来，两人走到停车场取车。
　　“贺君岂。”
　　走在前面的君岂蓦地停住了脚步。她喊的是自己的名字，和以前一样，而不是重逢那日的“贺老师”。
　　他转过身，眼底闪着难掩的喜悦。
　　“谢谢你前天晚上把我送回家，谢谢你煮的粥。”七月有些局促，顿了顿，“还有，对不起。”
　　“你这道谢我听明白了也接受。只是这句‘对不起’我就不太懂了。”贺君岂疑惑地问。
　　七月十二万分肯定贺君岂在装傻，她才不相信以他的老奸巨猾会猜不到她为什么而道歉。腹黑男！非要她说得清清楚楚不可。可她童七月向来敢作敢当，“听说那晚我咬了你一口，还扇了你一巴掌。”
　　“听说？”他扬眉，感情她喝醉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实话，关于这件事我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七月坦荡荡地承认。
　　贺君岂向前几步，“我现在很肯定地告诉你，你的听说是事实，那么你打算如何弥补你的愧疚？”
　　七月下意识地后退几步，颇不自在地说：“虽然我道歉了，但并不代表我心里愧疚。不过既然你要求弥补，那你说说看。”
　　贺君岂托着下巴想了一会，“陪我去一趟超市。”

　　周末的超市到处都是采购的人群，他们推着购物车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地前行着。
　　七月向来喜欢在热闹的氛围中逛超市，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贺君岂，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应该是不太喜欢这样拥挤的喧闹。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一起逛超市。
　　以前她也试过吵着贺君岂要和他一起来超市，但无论她怎样死缠烂打也起不了半点作用。他似乎很不愿意被别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
　　那时候，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贺君岂叮嘱她别将他们之间的任何事告诉别人。
　　林澜说他是为了保护她，不想外面因此产生什么流言蜚语让她胡思乱想，她应该觉得高兴。
　　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里一片冰凉呢？
　　见童七月久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贺君岂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问：“怎么了？”
　　七月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走吧。”
　　到了方便面货架处，想起家里的方便面好像只剩下一包了，她拿起一大包酸菜牛肉面放入购物车，感觉到贺君岂正以不赞同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讷讷地说：“方便面很方便啊！”
　　“吃完后别喊喉咙痛。”贺君岂蹙眉。
　　“才不会呢！”七月扭过头不理他，径自向前走。
　　贺君岂看着她的背影，忍住了抬手想敲她的头的冲动。
　　走走停停间，他们从三楼来到二楼，贺君岂站在蔬菜栏处挑选西红柿，童七月瞪着满满的购物车，蜂蜜、麦片、饼干、米、面条、粉丝、鸡蛋、鸡肉、猪肉、水果等等，都是食物，“你家断粮啦？”
　　贺君岂侧头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眼神？七月郁闷地拣了颗西红柿放入他手中的袋子。
　　回到职工宿舍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两人的手上都提着大包小包。到了A栋贺君岂宿舍楼下，七月停住脚步，“东西这么多，我帮你提上去吧。”
　　“应该是我帮你提上去。”
　　“什么意思？”七月傻眼，她扬了扬手上的大包小包，“这些东西是给我买的？”
　　贺君岂一本正经看着她：“难道你不觉得你家里的冰箱空得有点过分？”
　　现在七月终于明白为什么刚刚在超市贺君岂会投给她那样一个眼神了，在他看来，断粮的人是她，却毫无一点补充粮食的意识。
　　她傻乎乎地跟着贺君岂朝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还在发愣，在他的催促下才回过神来拿出钥匙开门。
　　进了门口，贺君岂把东西放下，“东西你自己整理。”
　　“哦。”她朝他摊开手掌，“清单拿来，我得把钱给你。”
　　贺君岂摆摆手，她坚持着。
　　不愿与她在这个问题上争执，贺君岂定定地说：“行了，改天你亲自下厨给我煮个大餐不就结了。”
　　“……这，这难度太大了。”七月嘟囔着，“我好久没有煮过菜了，味道可能不太好。”
　　“猜得到。”贺君岂了然，他可不指望一个家里只有干粮的人能做出什么大餐，“放心，我可以勉强将就一下。”
　　“什么叫勉强将就？”七月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想她从小到大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只有妈妈和眼前这个“勉强将就”的人吃过她做的菜。
　　贺君岂失笑，“好吧，我说错了，应该是万分荣幸。请问童大厨明天上什么班？”
　　七月白了他一眼，“夜休。”
　　“明天下午我和你一起过去聚餐的地方？”
　　七月一怔，“好。”
　　“那明天见。”
　　七月点头。
　　她站在门口，看着贺君岂走下楼梯，刚走到转角他突然转过身对她说：“少吃点方便面。”
　　看着他有点严肃的神情，七月心中蓦地一恸，她低声应着：“好。”
　　然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想起他昨天给自己发的信息——“记得吃饭。我今晚夜班。”
　　以往扮演这样的角色的人可是她。
　　“贺君岂，记得吃饭！”
　　“贺君岂，你明天上什么班？”
　　“贺君岂，天气凉了记得加衣服！”
　　“贺君岂，下雨了，你有没有带伞？”
　　……
　　怎么现在好像是反过来了？
　　贺君岂对待自己的方式似乎变得和一年前不太一样，但是和以前一样，她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童七月，你清醒点。”
　　但是，如何清醒？想要靠近他的心意也从未改变过。回来清晖不就是因为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