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花不窟

4、第 4 章

　　鬼医的药果然是极好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期间，七七来看过我一次。
　　提着啃了半截的甘蔗。
　　在我床前走了两圈，不时啃一口手中甘蔗。
　　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但是我能看得出他眼里的幸灾乐祸。
　　我们不对盘，甚至在心里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如果没有他，当年我也不会留下七七。
　　这一点，我们之间心照不宣。
　　我甚至很庆幸，七七没有趁机也给我一刀子。
　　现在的我一定是躲不过去的。
　　这十年里在芙蓉城他都学了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七七出去后不久，鬼医就进来了。
　　还是带着那张青铜面具，狰狞鬼面。
　　鬼医倒是不客气，随手扯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坐在我床前。
　　眼皮都不抬：手。
　　我乖乖把左手递过去。
　　两根枯木一样的手指戳在我腕子上，片刻后才拿开。
　　倒是好多了。
　　那是，一直都有好好吃药。我赔笑。
　　小时候不想吃药，故意将药倒了，假装已经吃过。
　　结果被鬼医知道了，下一次的药中居然加了黄连而且他就站在我面前看我皱眉把药喝完。
　　自此，再不敢随意处置这位大夫的药。
　　我听人说，你有粹寒珠。
　　看着那张青铜鬼面，我一字一顿。
　　没有。鬼医斩钉截铁。
　　你有。透过面具上的眼洞，鬼医的眼神有一刹那的躲闪，我知道，我猜对了。
　　给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一声长叹，一颗冰冷的珠子落在手心。月白色，隐隐含着冰雪。
　　你在找死。鬼医觑然，无奈摇头，可我总是不知道如何拒绝你。
　　我笑，因为你自小疼我。
　　也没事，我有凤凰玉，总不至于真就把我冻死了。
　　那枚火焰一般颜色的玉牌在鬼医面前一晃，热气扑面而来。
　　据说是开采自北疆火焰山底部的玉石，汲取天地间的炎气，比烈火还要滚烫。
　　向来是唐门门主的象征。
　　鬼医不语，半晌，才慢慢说道，随你。
　　收好凤凰玉，鬼医已经离去，这几年，他总是来去匆匆，除了问诊，总是不愿意和我多呆。
　　小时候，把我放在脖颈玩骑高高的鬼医叔叔，现在似乎也不愿意多见我。
　　我也知道，那时候做事太过于狠绝，伤了他的心。
　　那是无论我怎么尽力，都无法弥补的裂痕。
　　只是，他还是疼我，这就好。
　　把粹寒珠按进胸口的伤口里，一刹那间，寒凉入骨，仿佛一瞬间入了冰窖。
　　紧紧握住凤凰玉，缕缕暖意在顺着手掌直达胸口。
　　想起他走之前的话，我淡淡地笑。
　　玩火自焚，我知道啊。
　　只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七七后来每天都来转一圈，有时候会说一句真可怜，或者你也有今天之类的，大多时候还是幸灾乐祸看一眼就走。
　　他想看的，不过是我受伤的凄惨模样罢了。
　　我也就大方让他看。
　　只是，因为粹寒珠的原因，伤口好得极慢，
　　午后的阳光极好，蜜糖一般，透过纱窗，洒在窗前。
　　七七一身黑衣劲装，头发高高竖起来，眉目如剑，飒爽挺拔，如果不是我向来看他不顺眼，倒也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声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怎么，又来看热闹？我问。终日躺在榻上，人都生锈了，难得来个人，纵使是看不顺眼的家伙，也聊胜于无。
　　七七也不客气，直白道，是啊，看看某人昔日嚣张跋扈，今朝缠绵病榻的惨状。
　　我笑了，七七要是还有哪一点值得称赞，也就是他的坦白。
　　他盘腿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笑得极是开心。
　　哎，唐倾，问你个事。
　　什么事？
　　你当年把我扔到芙蓉城，是不是为了他？要不是他，我就得死，对不对？
　　即使在说这样的话的时候，七七还是笑着，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对，我说，如果不是顾及到他当时的身体，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
　　七七突然大笑起来，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一边捶地一边大笑，我就知道，哈哈，我就知道。唐倾，哈哈，你也有今天。
　　你对他很重要。我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
　　七七侧着头，黑漆漆的瞳孔，暗沉沉，一点光也没有。
　　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我仿佛看见了悲伤的错觉。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但是，那种表情，在一个刚刚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是那么的不和谐。
　　这也是我唯一庆幸的事。七七笑容有些凄凉，我唯一庆幸的就是小时候和他搞好了关系。要不，七七又笑了一下，要不我也活不到现在是不？其实那天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杀人。
　　我盯着他，半晌说，我杀人杀多了。
　　可是那是唐老门主和门主夫人。七七嫣然一笑，当然也就是我大伯父和伯母。那天我就在门口那棵树上。闯了祸，不敢回去，不过幸好没有回去，是不？那么多血，从顺着台阶往下流，风中都是腥味。一开门，你到提着剑，脸上都是血，修罗似的，吓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真是个好故事。我笑笑，掀开被子，坐起来。
　　您还是躺着吧，要是伤口裂开，就难看死了。
　　这件事情我以为当初做的很干净，当初的人都处理了，没想到最后还剩一个，还是一个最不能留的。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都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之前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眼前一阵阵发黑，一股热流直直冲上脑去，杀了他，杀了他，死了就不泄密。伸手并指如电，向他心脏戳去。
　　那一指之力雷霆万钧，我志在必得。
　　七七神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我的反应，他坐在地上翻腾不便，身子后仰，顺势滚出三尺。
　　我扬手，三颗血滴子冲着他飞驰而去。
　　七七还未站定，反手一拍身后的墙，借力平移三寸，三颗血滴子有两颗打在墙上，一颗没入他左肩。
　　杀人灭口啊，你。他站定，抹了一把额头薄汗，心有戚戚，好狠的一招。
　　然后才发现肩上汩汩流出的血。
　　杀了你。我施施然，然后就没人知道了。
　　唐倾，你一辈子见过的人都不超过一百个吧？还要包括厨房里的小丫头。跟个孩子一样。七七讥诮的表情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甚至庆幸自己用的暗器是不淬毒的。
　　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七七，我没有办法让这件事完全彻底的遮掩过去，总有一天唐景会知道。
　　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我实在是不知道。
　　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蠢死了你，七七愤愤放下捂住肩头的手，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下来，随着他的步子，溅落在地上。
　　仿佛那一日粘稠的血色。
　　伤口裂开了。七七指着我的胸口，伤患者就要有伤患者的样子。不过真是大快人心。
　　七七大笑着，走出去。笔挺的背影，一棵新生的小松树一样。
　　不多会，七七又返回来，抓着门框，只露出一个脑袋，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说的，他那么在乎你，说出来他也接受不了。算算时间，估计他的药要熬好了，我就走了。
　　七七最近一直有些奇怪，不过只要是七七能对他好，别的也没什么。
　　不过伤口裂开，还真是麻烦。
　　怎么了？好像听到七七的笑？他端着药进来，又是黑漆漆的一碗。啊，血？哥……
　　没事，我笑笑，起来动动，没想到弄裂了伤口，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