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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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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风和爽,秋日正浓,
他说想去嵌月楼。
十年之前大漠里最有名的地方,现在却只在老人的皱纹中封存。
昔日的欢声笑语锦瑟华年,不过是现在一捧黄沙满目萧萧。
嵌月楼自从老板娘风燕燕走之后就一直荒芜。
木质结构的小楼年久失修,在大漠里根本支撑不了几年。
后来在一次风暴中湮灭无形。
我们在沙漠中走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嵌月楼的遗址。
月色如水,星子疏朗。
连绵的沙漠起伏,现出银灰的剪影。
天冷得出奇,我解下自己的狐皮大氅,裹在他身上。
朗月寒星下,看不清表情,但一双眸子,黑如点漆,亮如妖火。
映着苍茫夜色,居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沙漠绵延无际,我们最终没有找到那座小小的楼。
天渐渐亮了,沙漠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绯色霞光慢慢侵染了无边无际的黄沙。
他的身子经不得劳累,便在沙漠上停了下来,休整之后再出发。
沙棘和枯死的胡杨木是大漠上最好的燃料。
胡杨木和沙棘在火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散发着好闻的微涩的香气。
他枕在我的腿上,身上紧紧裹着大氅,在哼一首不知名的歌。
模糊的歌词,低沉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随着风,一直传到天边。
跳动的火光,在他苍白瘦削的脸上闪耀,他眼中便有两团不熄的火种。
一时兴起,借着他的调子,我扬声唱道:
曾仗年少常醉酒,尚思归舟,尚念离愁。梦也曾经到翠楼。漠北江南,纵马并游。
奈何岁月白人头,山也幽幽,水也悠悠。万里河山一叶秋。天涯旧恨,肠断魂收。
他默不作声,半晌突的笑了,嗤声道:一点韵也没有。
我嘿嘿一笑,我是粗人,来不得你们读书人的神气。
我算什么读书人。也不知道哪句话又惹了他,脸色阴沉下来,翻了个身,再无言语。
小孩子一样。我腹诽,却不敢说出来。只是一下下,往火里扔几根沙棘,听那噼啪的声音爆竹般不绝于耳。
心底却是密密的欢喜。
真是奇怪,我就喜欢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越看越欢喜。
年少时的荒唐和轻狂终究过去,现在的我也只是想留住一点能切实抓在手中的东西,比如一份细水长流的感情。
唐倾唐倾。
他不理。
唐倾唐倾。
他猛地坐起来,抬手就是一排小银针。
根根擦着我眼角飞了过去,钉进柔软厚实的沙地。
然后再次躺下来,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依旧不语。
我扭曲着身子,把那一排小银针从沙子里挑出来,就着火光,细看。
细如牛毛的银针,闪闪发亮,针尾居然是一朵芙蓉花的样子。
不过是一根杀人的利器,也做得这么精致如同艺术品,这个人……
我苦笑。
低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嘴角微翘,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梦。
我左手抵住他背心,内力流转,好让他睡得舒服些。
我仔细看他沉睡中的容颜,那样浓如泼墨的眉,斜长的,直入鬓角,睫毛很长,一根根,疏朗分明,然后是挺直的鼻梁,飞薄的唇,微微抿着。
看他熟睡的样子很难想象那些平日里刀子一样的话语居然是从这样形状姣好的唇角吐出。
他说,我不要你对我好,我也还不起。
他冷笑,你以为你是谁。
他怒,傅云锦,你不过就是靠着那为乱朝纲的奸臣贼子,算什么本事。
偶尔也有温和的时候,他展颜一笑,春暖花开,锦哥,你是个好人。
我想起他在西湖的万顷莲花上盈盈而立,白衣黑发,眉目清泠,恍若天人遗世。
素手莲花,绕指白莲香。
那是江湖人给他的评价。
当真是白莲花一样的人。
我后来一直在想,这样清雅的一个人,最后是为了什么把自己逼到绝境。
但是每次看到他讥诮哀绝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却又问不出来。
我低着头,细细看他的眉目如画。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
慢慢转红,霞光万丈。
这些年大漠也走了无数遍,却恍然发觉,我居然从没有看过一次日出。
阳光从沙丘后面跳出来时,一刹那间,整个大漠都仿佛铺了厚厚的一层金锦绸缎。
那样无边无际,如梦如幻,仿佛千乘佛国,宝象莲华。
我目眩神迷,身在极乐。
身边的人还在沉睡,那样安静的容颜,让我有了一种满满的,无法言明的喜悦和从未有过的满足。
太阳越升越高,吹来的风也不如夜里那么冰寒刺骨,隐隐有了一丝暖意。
慢慢整理好他被风吹乱的头发,顺势食中两指划过他眉骨,紧闭的眼角停留在白瓷一样的颊边。
手指下的肌肤也是冰冷的,却在朝阳的光芒中晕染出淡淡的绯红。
有液体重重砸在金色沙粒上,很快便蒸发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漫天霞光中,我伏在他身上,痛哭失声。
我知道,纵然踏遍九州六合,也再不会有一个人,如他一般,如他一般令人心碎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