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桃花》赫珍

1、初遇

　　当村里的宁静突然被打破，外面突然想起“快跑啊，妖怪来了！”的惊呼声和哭喊声时，吴醉还正蹲在屋后院的地上跟村里几个小伙伴们玩斗鸡。听见外面混乱的声响，大家纷纷丢下手中的鸡，跑出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一出门，大家顿时纷纷尖叫起来，被眼前所见惊骇得双腿发软，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一只巨大的蜈蚣形怪物在村里游走，这个怪物大得像条龙，褐色的甲壳一块一块在夕阳下闪着光，身上那些密密麻麻不断摆动的巨大的脚，看得让人浑身寒毛直竖。头部两个巨大的钳子还在一张一合，仔细看去，上面竟然还挂着一个人。蜈蚣怪举起钳子往嘴里送，一口就把那人吞了下去。“爹！”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惨呼，一人瘫软下去，浑身不住颤抖。村民们何曾见过这样恐怖的怪物、这种血腥的场面，吓得纷纷逃窜，哭叫声此起彼伏。
　　吴醉突然想起自己的娘亲和七岁的妹妹还在田地里，顿时惊慌起来，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向着自己家田地的方向狂奔过去。蜈蚣怪庞大的尾巴一摆，就像扫落叶般轻松，一片房屋就全塌了。吴醉在混乱逃散的人群里大喊：“爹！娘！”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吴醉抓住一个匆匆逃离的人的衣角，哭着问：“看见我娘了吗？”“没有没有。”那人赶紧扯开吴醉的手，拼了命地往外飞跑。蜈蚣精看着四处乱窜的人群，突然一甩头，口中喷出一道浓烈的黑烟。黑烟一沾上人，人就马上倒地了。吴醉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禁不住也浑身发起抖来，顾不得再找父母妹妹了，转身跟着人拔腿就跑，只想跑得离这个巨大的怪物越远越好。
　　“醉儿，醉儿。”吴醉突然听见娘亲的喊声，马上转过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真的是娘亲。娘亲似乎是看见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挥着手向他跑来。可是下一瞬，吴醉的心狂跳起来，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恐惧在他大睁的眼里扩散。他娘看见他这幅表情，正不知所以，突然觉得身子腾空起来，低下头，看见褐色的钳夹从她身体里穿过。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醉儿快跑！”声音被蜈蚣怪的大嘴吞没了。吴醉亲眼看见母亲被妖怪所吃，终于彻底奔溃。“娘——”他瘫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劲也使不出，再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吴醉看着蜈蚣怪再次挥舞着大钳子过来，想跑，却这么也动不了，就那么呆呆定定地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完了，结束了。放弃挣扎，他无奈地闭上眼，等着最终的命运降临。
　　预想中的蜈蚣钳爪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等了一会儿，吴醉睁开眼。他惊愕地发现，一把闪着粉色荧光的剑插在了蜈蚣精的头部，蜈蚣精正状似极其痛苦的疯狂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天边，一位仙子身披五彩霞光，衣袖翻飞、裙带飘扬，正飞快的从天而降。吴醉张大着嘴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神仙吗？自己居然看见真正的神仙了！
　　蜈蚣精扭动着，突然全身都冒出了黑烟。一阵轻风拂过，吴醉觉得自己被一股轻柔的力量一带，转瞬就脱离了黑烟的范围，落在安全地带。刚才还见仙子是在天上，下一眼，仙子已经落在了蜈蚣精的正前方，手里托着一团光球朝蜈蚣精一挥，毒黑烟即刻全部消散。蜈蚣精使劲扭着，想甩掉头上插着的剑，奈何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一怒之下，拖着巨大的身体整个朝仙子所在的方向扑过去。那仙女立着不动，又是一挥玉手，几道粉色的光剑射出，直接刺穿了蜈蚣精的身体。蜈蚣精这下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萎靡下去。吴醉本以为蜈蚣精那巨龙般的身躯倒地时，会把地面都砸穿去。可是只见那庞大的蜈蚣身体即将掉落地面时，既然急速缩小，化成了一只一米来长的僵死蜈蚣。原先那把插在蜈蚣精头上的剑，也朝仙子飞了回去。
　　吴醉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百足虫，仍然心惊胆战，不知那怪物是否真的死了，是否会突然跳起来咬他一口。就算那怪物死了不动，多看几眼它那密密麻麻的足仍然觉得恐怖异常。
　　玉尧撤了护体神光，落下地面。看着地上蜈蚣精的尸体，那丑陋的模样着实惹人厌恶，本想一把真火烧个干净，但想想蜈蚣毕竟还是炼丹入药的一味材料，这样千年的蜈蚣更是难得，便举起胸前项链上吊着的桃花挂坠，一道白光闪过，蜈蚣精的尸体就被收入桃花坠中了。
　　见那蜈蚣怪终于消失不见，吴醉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母亲刚刚已经被妖怪吞入腹中了，顿时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娘——娘——”玉尧看着这个刚才险些命丧妖口的孩子，见他跌坐在地上哭得满脸是泥，忍不住心里一阵叹息，自己终究是来晚了一些，好好的一个村庄，就这么被那孽障毁了。看着周围一片混乱狼藉的村落和地上满地的尸骸，她不禁皱起了眉头。“孩子，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吴醉突然抬起头，像想起什么似的，“爹，妹妹。”他挣扎着爬起来，在满地倒地的尸骸中边喊边翻找，“爹——妹妹——”突然，他停下动作，双眼不可置信地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终于，他双腿跪下，捂着脸大哭起来。“爹——妹妹——你们醒醒，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玉尧走过去，只见地上躺着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只是他们都已面目发黑，早已了无生气。玉尧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默念了几遍往生咒，准备离开。虽然这或许是因着自己曾经的过错而造下的孽，但终究是这些凡人的命数吧，她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两只脏兮兮的手抱住了她正要离去的裙角，玉尧转身，只见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浑身是泥的孩子正死命地拽着她，苦苦哀求道：“求神仙救救我爹和妹妹，求神仙救救我爹和妹妹！”一边哭求一边磕头，头都已经磕破皮流血了，他却还似浑然不知疼痛一般，继续死命磕。吴醉只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如果连这位神仙都走了的话，那他的亲人就真的是完全没救了，自己就真的要变成一个无父无母没有妹妹没有亲人的孤儿了。他不想真的变成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孤儿啊。如果家人都不在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吴醉觉得浑身发冷，十分恐惧害怕，他只能机械地不停地祈求这位厉害神仙，祈求她把父亲和妹妹还给他。母亲被妖怪吃了回不来，那至少要救回父亲和妹妹啊。
　　玉尧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们都中了蜈蚣精的毒，那是非常厉害的毒，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立即毙命。他们都已经去了，我也无能为力。”“不，神仙，您那么厉害，您一定有法子救他们的。求求您了，想办法救救他们吧。”吴醉不依不饶地扯着她，生怕一放手神仙就飞走不见了。他越哭越伤心，到最后已是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玉尧伸出手抚过他的头，一道安抚神经的法力放出，“别太难过了孩子。他们这一世死于非命，很快会再入轮回，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因着这一世的劫难，下一世他们会得到补偿，会有更好的福泽回报。”吴醉怔怔地抬起头，似懂非懂地听着仙子的诉说，他不太懂什么轮回福泽回报，他只知道仙子好像是说他们会有新的更好的人生，可是那他呢，那他现在的人生怎么办？家人都死了，都走了，留下他一个怎么办？吴醉怯怯地问：“那，那我怎么办？”玉尧看着他，有点犯起了难。以往，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要是有资质有仙根的少年孩子，且自己本身也愿意修行，她都是直接送到仙灵派的崔掌门那里去。仙灵派是玄门正宗大派，门下弟子众多，崔掌门随便指给他的哪个徒子徒孙带着修行就可以了。若已是成年的人或对修行无意的人，她便给些银两，让他们自己重新去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毕竟，这世上可怜的人和苦难的人太多，她又如何一一救济得过来。可是这孩子，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资质平凡，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子弟，也无任何仙缘仙根。不过遇上她，又是否算仙缘呢？如果又送到仙灵派去，以他这无资质无仙根的样子，只怕也只能做个杂役终老吧。玉尧沉默地想着，见这孩子始终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虽然神情十分伤痛，但那眼底的光始终是纯净透彻的，这终究只是个单纯的纯净脆弱的孩子啊。玉尧虽然早已看尽人间疾苦，但还是不忍心再次伤害这可怜的孩子。明知他修仙无望还送他去修仙，若他知道自己最后是那样的结局，到头来是否会怨恨不满。她看了看四周乱糟糟的一切，房屋农田已经尽数被毁，村里人逃的逃，死的死，已经看不见其他活着的人了。太阳正渐渐沉下去，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使这刚横遭劫难的村子更添几分凄凉落败之色。罢了，就算这些真是因着自己犯下的孽造成的，她也已经尽力补救了。就算在仙灵派做个杂役终老，那也算是一世安宁了，好过在世间的颠簸流离。若是今生由此修得了仙缘，下一世或许能真的踏上修道之路也说不定。
　　这样想着，便开口问他：“既是如此，你可愿放下尘俗的一切，上山修行去。”“啊？”吴醉完全愣住了，跟着神仙去天上修行吗？真的可以吗？“仙人你真的可以带我去天上去吗？”玉尧想着现在要跟他解释那些修仙修道的门派他也听不懂，还是过后再解释吧，便只点点头。吴醉垂下眼睛，他心里是非常不舍自己的父母妹妹还有这个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小村子的，可是现在父母妹妹都死了，村庄也毁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有哪里可去呢？也只有跟着这个救了自己命的神仙了。吴醉低着头，小小声的说：“我愿跟神仙去天上去。”刚说完又觉得念念不舍难受起来，毕竟还是小孩子，想到真的要离开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了，忍不住又呜呜呜地哭泣起来。
　　天色已逐渐暗下来，玉尧放出一把真火，瞬间将满村的尸骸烧尽，骨灰混入山脚的黄土底下。她虽不善使火，但放些真火烧东西还是行的。这是一个紧靠山脚的村落，可是现在就这么没了。那些中了蜈蚣妖毒的尸首，在这荒郊野岭，若不妥善处理，很容易被邪气入侵异变成尸怪。玉尧施法在山脚帮那孩子立了三个土堆，算是那孩子的父母妹妹的坟头了。
　　吴醉在那三个坟头前分别磕了三个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心里却一团乱麻，难受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语言。玉尧远远站着，看着跪在那的小小身影，却没多大感觉，神情仍是一片漠然。凡人的定数，生死轮回，谁都是躲不过的。她早已看尽人间沉浮，这种小小的生离死别，还拨动不了她的心弦。只是终归不忍这么一双有着纯净光彩的眼眸，被伤痛所毁，被尘世的污浊所蒙。能尽力所护，她就尽力帮帮吧，帮得多少是多少，她尽心无愧就好。但愿他入仙灵派后，能得一世安宁就好。
　　吴醉终于起身，向着玉尧的方向走去，却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他父母妹妹的土堆，恋恋不舍。终于走到了玉尧身前，他忍不住又抬手抹起了眼泪。玉尧谈谈地说：“走吧。他们今生的遗骸都已经重新溶归于天地，也算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魂魄自将重新进入轮回，你也可安心了。”说完便带他腾起了云。玉尧想他还年幼，又是第一次在天空飞，便聚了一朵很大很厚的白云。吴醉结结实实地坐在上面，像坐在一张巨大的床上一样，感觉就跟在地面上没什么差别。
　　玉尧立在云头，随口问他：“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吴醉。”“无罪？”“吴是姓吴的吴，醉，是喝醉的醉。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好像是我娘见我爹那天喝醉了，就随口这么叫的。”吴醉说完，神色黯淡下来。玉尧想了想，继续问他：“那你可知道你的生辰？”“知道。”吴醉答着，把自己生辰报了。玉尧也不过是随便掐指算算，对于凡人的命格命数，她只能卜算个大概。果然如她所料，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命数，就跟这世间绝大多数的普通平凡人一样，沿着生老病死的轨迹过完普普通通的一生。她又施法探查了少年的前几世，均为很普通的人，并没什么特别之处。这样一个资质平凡、毫无仙根的人，除非遇到什么非常特别的机缘，否则是绝对无法修成仙的。罢了，只让他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好了。世间修行之人何其多，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得成正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