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助》Miyee

5、预想的意外

　　最后蒋天远还是选择了他们高中常去的那家店，因为结账晚一步出店门的林晨对他挑眉：“谅你也只有这么大点儿出息。”蒋天远双手枕在脑后，向斜前方努努嘴：“进去看看呗。”前面不远就是他们的高中，校门在茂盛的花草包围下，乍一看倒像个公园。林晨抬腿向那儿走，嘴上却是：“这黑灯瞎火的。”
　　蒋天远高中时组过乐队，原本是自娱自乐，谁知亮相没多久就火得不行，甚至还有了所谓的粉丝。那时年轻气盛的蒋天远一边给几个狂热的学妹签名一边凑到林晨耳边：“我天生带红，没办法啊。”而林晨眼皮都没动一下，根本就懒得搭理他。就算他那把嗓子是老天爷赏饭吃，真要登台表演免不了下苦功夫，乐队刚起步的时候蒋天远几乎所有时间都花这上面了。林晨没有去他那儿凑热闹，只是偶尔帮他写点儿歌词。难得见他这么用心做事，林晨内心还是很乐意陪他疯的，所以两人几乎每天都在练习室耗到蒋妈妈亲自打电话来催才舍得离开。
　　放学时间早就过去，现在的校园回归了难得的安静，路边的灯光并不太明亮，躲在暗处的建筑似乎已经沉沉睡去，空气中氤氲着美梦的味道。两人默契的不言语，走到体育馆时相视一笑。蒋天远小跑几步上前，在门口张望了半天，回头说：“好像锁死了。”他一脸狡黠，语气里反而有几分兴奋。当年的练习和表演几乎都在这儿进行，一道锁上的正门哪儿拦得住他，林晨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那时乐队经常练到一半就被急着下班的保安赶出来，在一旁看书的林晨倒无所谓，蒋天远却没少和保安起冲突。后来他就发现了体育馆的侧门，那扇门看上去结实，实际上随便用一张卡就能从门缝那儿把它刷开。此后每天他们都在保安下班前乖乖离开，等保安检查完毕、锁好门之后，从侧门溜进去。过了好几年，学校还没换掉这扇破门。踏进一片黑暗的瞬间，回忆带着旧日的温情扑面而来，林晨抬手扇了扇，竟有些想躲开。回忆应该像牙齿、心脏和胃一样，安安分分的与人相伴，不能拥有独立的生命，更不能这般任性的惊扰现实。蒋天远倒没什么反应，在这么暗的情况下也能健步如飞。
　　等林晨踱步来到大礼堂时，蒋天远已经站在了舞台上。台上的帷幕低垂，像在静候一次华丽的演出，他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中，让人想起顺流而上的鱼，他仰着头，喉结小幅度的动作。林晨双手交错抱在胸前，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灯光炙烤的舞台中央汗水流进眼睛也不肯擦的蒋天远，林晨以为可以再次听到他的歌。蒋天远双手高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便慢慢低下了头，睫毛的阴影盖住他的视线，明显上扬的嘴角告诉林晨他在笑，也只是在笑而已。然后一步跨下台，缓冲似的小跑了两步。
　　“我可以揍你吗？”
　　蒋天远对上林晨的眼睛才确定自己刚刚不是幻听了，他有些苦恼的挠着头，依旧嬉皮笑脸地说：“嘿，我以为你会委婉一点儿，比如，恩，先问一句‘为什么回来’。”
　　“有这个必要吗？”
　　他走进林晨，见对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也就认真起来：“为她？”
　　林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很用力的看着他，然后一个深呼吸，竟慢慢微笑起来。蒋天远见他不答话，又走近一点儿，问：“你想揍我想多久了？”
　　林晨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倚着靠背，闭着眼。
　　“你啊。”蒋天远坐到他身边儿，直直的望着前方，“真是憋到死。”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在哭。”蒋天远以为这次摊牌已经夭折，刚一分神就听到林晨的声音。回头看他，仍闭着眼，脸上却多了几分生动，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在学校湖心长廊的一个转角，很小声的哭。”
　　匆匆路过的自己本没在意那细小的夹杂着哭腔的呼吸，只是不经意的转头，便看见角落里抱着双膝的人。那是一个闷热的黄昏，阳光刚刚褪去，暑气还未消散，林晨能很清楚的看见对方汗湿的碎发黏着皮肤，旁边翠绿欲滴的枝叶环绕着她轻微颤抖的身体，白色体恤贴在背上，隆起的脊梁让人想起生人勿近的猫。夏日聒噪的虫鸣不知去了哪里，周围是接近真空的安静，即使这样，她也没有肆意夸张的哭泣，很压抑的哭声给人小心翼翼的感觉，好像是怕这几近不闻的声响粉碎了自己的骄傲。林晨没有停下，走了很远，脑子里依旧是她缩成一团哭泣的样子。
　　“那时的她就像小孩子口中唯一一颗牙齿，你能明白吗？”林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蒋天远用手撑着膝盖，认同的点了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严颜就是这样固执的骄傲着，就算只剩下自己，也不能松了这口气。
　　“结果第二天你就牵着她来见我了。她发型和衣服都没变，手腕上还是有一根细长的链子。”
　　听到这里，蒋天远有点儿想笑，心里默默吐槽：老天爷这是玩儿你还是玩儿我呀。他用手揉了揉鼻子，说：“看来积怨已深啊。”
　　林晨撑起来，毫不躲闪的看着他：“没有，我当时就觉得你们俩很般配。我是说外表。”
　　“什么意思？”蒋天远觉得受到了冒犯，集中精神回望过去。
　　“你们不合适。”话音未落，林晨就闷哼一声。蒋天远的拳头还停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压了过来。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别太自以为是，林晨。”
　　林晨揉着痛处站起来，整个面部线条都绷紧了，蒋天远顺势坐回去，虽然被林晨俯视着，气势却一点儿没输。“不然你也不会就这么走了。”
　　蒋天远一下子冲起来，双手还是紧握着，怒火从心里烧到了眉梢：“你懂什么！我警告你，从今以后……”林晨一拳从他脸侧挥过，毫无征兆的动作让蒋天远一愣，没等他有所反应，林晨就一字一顿的把他的话补全：“从今以后，各凭本事。”
　　常听人说：这世间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一切出人意料的结果都有着或隐或显的因由，一切突如其来的现实都有或长或短的伏笔，一切都有迹可循，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以为假装糊涂，就能真糊涂。
　　有意无意一起走过这么长的岁月，你想我所想，我亦思你所思，你沾染了深情的眼神，我怎会不认得？我在等，等着你蓄足了力，向我挥旗宣战。你却一再后退，真是十足的懦夫。如今纷繁的人事和无尽的时间吹散了我的情感，我选错了路口，回头看见的是你责备的脸。
　　别太得意，混小子。
　　蒋天远一直很不适应在电脑上直接写东西，所以每次都先手写下来，在打成电子档的过程中进行删改。从落笔开始思维就不怎么清晰，果然上次不应该让路妮把咸咸带走，他放下笔，活动着酸痛的手腕。看着已经修改得满目全非的文章，蒋天远烦躁的舔了舔嘴唇。窗外是深蓝如墨的夜空，来自住宅的灯光比星星还要灿烂。现在的星空都不如我们那时练习完后走出门看到的那样美好了，你不是我，又怎知我苦痛？
　　路妮对严颜说：“五分钟之内，你还不下来，我就爬你床上去，你信不信？”严颜在床上翻来翻去的耍赖，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撑起头，含含糊糊的开口：“我昨晚四点多才睡，你别逼我啦。”
　　“那是凌晨四点好嘛？谁之前发誓要早睡早起，还让我监督的啊？”
　　“发誓不算什么，你别太认真。”严颜这句话封住了路妮的所有动作，只能静静的听着对方窸窸窣窣的翻身、裹好被子，把那句“好烦呀你”也盖进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