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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遥远的亲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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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实验室回寝室需要穿过学校著名的银杏林。现在恰是深秋,金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时不时就能在路边看到刻意堆成心形落叶。空气中全是树木淡淡的香,阳光不留余力的倾泻而下,这秋天里明亮却不温暖的光总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匆匆来往的学生中夹杂了不少前来赏景的游客。穿得像宇航员一样的幼童跌跌撞撞的尝试走路,几步之外的家人张着双臂,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孩子的乳名以示鼓励。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坐在树下有一下没一下的织着毛线,一旁正儿八经端着相机的老爷爷对她随意的态度表示着不满,非要对方摆出自己要求的姿势。这样安好祥和的场面容易让人恍惚,严颜忍不住伸手试着去接一片从面前飘过的银杏叶,不经意间看到自己手心的小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现在已经结了疤。
向前没走几步就撞到拉着行李箱的熟人,她是自己负责的那个新人,虽然文笔朴实无华,但写的都是些贴心柔软的文字,读者反应都还不错便开了专栏。看她火烧尾巴似的,严颜不免有点儿担心,急忙拦住她:“嗨,好久不见呀。你急急忙忙的干嘛去啊?”
女生吓了一跳,看清是她,便一通诉苦:“哎呀,颜颜姐,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刚接到电话,我得立马赶回去,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买到车票。这一走大半个月的课也就没了,我还没跟导员请假呢,啊对,一定要记得给他打个电话。哎,打电话能不能行啊,要不我……”
“好啦好啦,你赶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儿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联系我。”看她慌乱的样子,严颜不好问清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看着她渐渐模糊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月的专栏稿恐怕是没戏了。她的连载恰好到了一个小高潮,有不少追文的读者,想到这儿严颜觉得有点儿不妙,只好转身往办公室走。
这个时间的行政楼挺安静的,严颜轻手轻脚的打开门,里面是一室阴暗,只有窗户隔着帘子透着些许蒙蒙的光。她刚摸索到灯的开关,就看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不用猜也知道那是林晨。他个子高,挤在沙发上只好把腿露在外面,看上去就是个不舒服的姿势。走近之后才发现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这样就更不舒服了,想到他醒来后皱着眉活动手脚的样子,严颜就忍不住想笑。他睡得沉,呼吸平稳绵长,表情柔和自然,身上灰色花纹简单的针织外套没扣扣子,内搭的衬衣领子歪向一边,整个人少了几分锐气,但本身的气场并没有消失,还是严颜所熟悉的沉稳可靠。虽然和林晨早已熟悉到可以随意调侃撒娇,但仍旧觉得他遥远。他应该是众人口中惊为天人的校园传说,他人或自己提及时会由衷的惊叹,但不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不设防的睡在自己面前。
也许这是一直存在的感觉,但从未变成成形的想法。现在突然这样想了,即便没人知道也让严颜觉得冒犯。她尴尬的别开头,想起自己是来找作者们的联系资料的,便走向书桌。书桌背光,严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分辨出哪个文件袋是自己要找的。正当烦恼的时候,办公室里响起了音乐,她本能的寻找自己的手机,却看到桌面上有个手机响得正欢。沙发上的人动了动,似乎是挣扎着想要起来。严颜连忙把手机递给他,他眼睛都不睁就接通了,皱着眉头用几个“恩”“啊”“行”“好”结束了通话。有幸观看全程的严颜敢保证他绝对不会记得刚刚的电话内容。林晨闭着眼坐起来,有些烦躁的挠着头发,用很低的声音抱怨着僵硬的手脚。这样的林晨还是第一次见到,严颜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掩饰性的开口说话:“你醒了呀。”
“唔,恩。”男生仍旧闭着眼,站起来活动四肢,仰头舒缓一下酸疼的脖颈。严颜估计他还没清醒,也不再跟他搭话,蹲下去继续找东西。她借着手机的荧幕光,顺利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文件袋。再看林晨,眼神倒是清醒了,只是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他像刚发现自己的存在一样,迟疑的说:“严颜?”
“呃,你醒了呀。”严颜无力的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并对自己刚刚得出的“林晨遥远论”产生了严重质疑。
“恩。有什么事吗?”他熟练的绕过茶几,摸索到开关的位置,“怎么不开灯呢?”
严颜主动无视了他后一个问题,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说:“我来找作者们的联系方式。这次我负责的那个专栏的稿子可能有点儿危险,我想提前联系备用的。”
“哦,反正你看着办吧。对了,余老师的采访策划出来了,你拿去看看。”余老师是这次定的采访对象,他从茶几上的一堆资料中捡出几张,抬头问她:“吃饭了吗?一起吃呗。”
走出来才发现天已经有点儿黑了,有种被白天抛弃的错觉。严颜落后一步,看见他依旧歪向一边的衣领,很自然的伸手帮他整理。男生明显的僵硬了一下,也不转头,只是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还没搭话,又听他说:“好好想想吃点儿什么吧。”
行政楼对面是一个人工湖,似乎是为了风水专门挖的。此时湖心小岛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望过去隐约能看到暖人的火光,大概又有人在那儿摆蜡烛示爱了。两人都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严颜忍不住吐槽:“他们就不能换点儿有新意的吗。”
“你不喜欢这样的?”林晨似乎颇有兴趣,“你觉得能成功吗?”
“难说。其实吧,就看女生是不是喜欢他。如果是真心喜欢,弄不弄这些花哨的东西两个人都会在一起;如果不喜欢,弄成这样只会让女生为难,还有点儿威胁的意味。”
“女生不是都喜欢浪漫?”
“可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啦,”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就像江河上的船,不管岸上繁花似锦还是生灵涂炭,它只是随风而动。如果非要强加一些惊涛骇浪,就算不翻船,也会折了桅杆破了甲板。“所以呀,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能懂,旁人就爱莫能助啦。”
不知道林晨有没有在认真听,路旁的灯光柔和了他的轮廓,他现在的表情甚至衬得上温柔。只见他低头轻笑,说:“受教受教。”
正儿八经的回答结果被调笑,严颜脸上一热作势要打,男生倒是真的闪了闪。她便得意起来:“呦,您这是害怕啦?”
林晨看着她一脸小人得志的得瑟样儿,竟也跟着愉悦起来。严颜见他盯着自己半天不动,脸上笑意渐浓,以为他想到什么损自己的话。赶忙向前跳出半步,说:“大爷,今儿天冷,不如去吃砂锅吧。”
“准了,走着。”看着她右脚点地,转身时大衣跟着扬起,像要振翅的蝴蝶。林晨一字一顿的想着:不能再放你胡闹了。
严颜以为林晨并没有对专栏的那事儿上心,谁知没过几天就打电话来问起这事。当时她正在图书馆奋斗专业课的论文,一路小跑到窗边才压低了声音接通:“喂。”
“在睡觉?”
“图书馆啦。什么事儿?”
“哦。上次你说那个专栏的事儿联系得怎么样啦?”
“还没谱呢。主要是我联系不到那姑娘,我的想法是能继续连载最好,实在是不行再换其他的稿子。但是基本上没人愿意写这种备用稿,愿意写的又不怎么好。”严颜想了想,“我再试着联系一下那姑娘吧,不行我就写。”
那边一时没有答话,严颜还想解释就听到他说:“我这儿有个比较合适的人。”
“真的哦,谁呀?”
“蒋天远。”
微风吹起淡色的窗帘,窗外的湖面泛着耀眼的光。虽已是深秋,最近却是接连的好天气,这个城市难得这么不吝啬阳光。严颜伸手拂开蹭着脸的窗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自己的手心。那个小疤已经脱落,只剩下一小块粉嫩的新生皮肤。终究是想起来了,这是那次蒋天远要走时自己抓住他,被他衣服上的铆钉或是纽扣划出的伤口。就因为这突然的疼痛,自己才会松开手,他才能那么头也不回的走掉。
“喂,能行吗?”林晨似乎催了几次,语速有点儿快。
严颜用指甲轻轻的磨蹭那一小块皮肤,想了想,答应下来:“行。”
“他大概一个礼拜后就回来了,你现在或者到时候联系他都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没问题吧?”
“没。”电话挂断,严颜看着外面水光潋滟,就想怎么会有问题呢?现在,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