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之夜》陵渊

1、第 1 章

　　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片地儿。
　　炎婴，不现在应该叫他卜弈，在十几个散乱随从的簇拥下，很悠闲地游走在万道归宗这道绝对九死一生关卡中，非常正直地游山玩水，哦不，亡命天涯。
　　进城的时候有人类修士在巡查，炎婴目光忧郁，一脸肉疼地丢给仆从一袋贝币。
　　段仲接过贝币叹气，想当初公子也是钟鼎门户，眼下除了半袋半袋贝币连串齐刀都没有，往后若到贝币也拿不出手的时候……他哪里知道，他家的公子早已两袖清风，连脑袋都丢了，眼前这个冒牌货只是随手拿出半袋幻化的石子儿，炎婴才不管那些拿到贝币的人眼见着钱币变石子儿是怎样惊惶，他又是怎样在这一路留下‘标记’，如今的凉城早已早木皆兵、天罗地网。

　　夷阳现在很狼狈，他家师傅恶名远扬，他这一出师本以为是跨进了另一个界面，却还是逃不了围追堵截人人喊打的悲惨境地。
　　当然，作为一个从面相上来讲的穷凶极恶之徒，他有时候想，倘若他不修魔道实在对不起这广天下众多的良善人民，譬如眼前这个，将饭钱看了又看，瞅他一眼再战战兢兢说句“惠顾”的店伙计。

　　沈旷笑得很开心，他七日前进入凉城，此时刚从凉城落雁楼如徽姑娘的暖阁出来，跟夷阳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他随手一拍袍襟，琳琅璜玉佩清脆凤鸣，在这样碰击乐声中很随意地跟城门巡视的修士套近乎，毕竟不能浪费了他这一身正统修士的气质不是，而青杏仙庄目前还没有将本门长老叛逃的消息散布出去，这种事情实在不怎么光彩啊。
　　“叨扰，在下沈二，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此地可有事端，如此戒严，入城可有不便？”
　　“幸会幸会，免贵姓徐，徐桐，蜀剑门人，日前众弟兄寻得一魔头的踪迹，算算时日到凉城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届时还请前辈襄助。”徐桐见到修为高深的前辈自然是长揖到地，很可惜，他这一揖错过了沈旷眉梢那极不自然的一挑。
　　魔头？难道这些人发现夷阳老大的行踪，不会吧，欢儿当时给的卜辞应该是言明此次凉城之行并无阻逆啊。
　　不过他向来对卜辞谶言没啥研究，“师出以律，否臧凶……什么师左次，无咎。”欢儿当时看了倒没说小心保重，想必是没什么大碍，嗯——心里随便翻腾着安慰了几句，沈旷继续跟眼前这位徐桐套着近乎，能勾搭上个巫筮祠的姑娘做相好就是好啊，至少能知道此次凉城之行必有所获，还能知道蜀剑这门派今后跟他还有着不浅的渊源。
　　“前面吵吵嚷嚷的又什么事，安静！奶奶的老子奉秦皇、道——那个什么盟之尊命，想进城老老实实排队检查，谁敢插位，看爷一槊挑了，啊？！！”
　　“诶，前辈勿惊。”城门口守城的百夫长骑在马上怒骂，徐桐见眼前这位沈二前辈手指微动似捏法诀，连声出言阻止道，“为了堵截魔头所有进城的人都需经由修士一一排查，而那些自认的大人物却金面难见，唉，这样的事天天有，可最后还不得……”
　　徐桐还在絮叨，看来整日的巡查令他分外烦躁，而修士的一些规矩禁忌又不能对普通人言明，难得来个前辈，还是个和和气气没啥架子的前辈，他也万分难耐地可以多说两句，吐吐槽，再怎么可以排解一下近日来的压力。
　　其实沈旷听见城门喧哗的时候就隐隐约约觉察到一丝魔息，还怕是夷阳被发现了，现在看来只是有个什么人物，想用试试打通关节免除检查。稍稍松一口气，他虽然平时混蛋惯了，可好歹曾经是个长老级的人物，必须得有两把刷子不是，那缕魔息稍纵即逝，想必是个修为精湛的魔修，或者根本是个魔，不会是夷阳，况且夷阳永远也学不会打通关节这种事，诶，多虑多虑，沈旷拍拍头，感慨最近是否太过紧张，还是尚未习惯组建‘无间’后的日子，徐桐正殷勤地恳请前辈能否在此次截魔行动中略施援手，沈旷不好推辞，便让徐桐领路去后方‘稍作休息’，当然在‘休息’之前还试试能否用墨玉灵犀跟夷阳联系上，诶，这位大哥还真是有些让人不省心呢——

　　顶着卜弈脸的炎婴很烦躁，城门口屡试不爽的半袋贝币居然失效了，段仲一脸为难地请公子可否入乡随俗，眼下这地界兴许是追查什么大盗要犯，犯不着跟守门的军队置气。
　　卜弈为难，他的敛息术并不算好，城门徘徊的一众人类修士难免会有高深之辈觉察到，万一像那个封了他炎戟的啥啥君那样，被数量和质量一并恐怖的人类追杀，这可不太妙，如此，眼前应该如何应对，是按原定计划混进凉城，还是绕道而行？反正‘原定计划’也不是他定的。
　　“公子？”见自家主公一脸为难地魂游，段仲也很纠伤，其实凉城还是他的故籍，老婆孩子都在城内，替公子安排流亡路程的时候也是指望着这地界儿他熟悉能落落脚，可城门前这一出，自他记事起还不曾有过如此严格的排查，莫不是凉城附近出了什么叛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已经喊到这边坎了？
　　“公子？”卜弈还是没有反应，段仲不得不提高些声音，却也弯腰下揖，作为仆从对于自家主公不应如此不敬，可此时在城门的档口，也得敦促公子快些决断才是。
　　“嗯？这——在城外稍候再商决议。”卜弈秉着多跑路少说话的原则，先打发仆众休息，他才不会说看着日头西落，打算乘着夜色或混或闯进入凉城。其实城门口如此严格的盘查和巡查不休的人类修士已经能够嗅出足够多的异常了，然则，作为一个魔，他炎婴从不是畏手畏脚委曲求全之辈，前方是山是海，是修罗场还是温柔乡有区别么。

　　好吧，前方路途如何，好走不好走，这对夷阳其实很重要，即使不怕流血不畏险阻，但习惯了军旅的生活，掂量着一直穿在身上的布甲，收到沈旷的消息后他就有种不妙的感觉，凉城之行，在秦欢的卜辞中很明白，吉凶不定，却也是至关重要的，按卜测，组建‘无间’之时，曾能看到的七个人应不止有一位在此，说不得要闯这一趟，问题是用什么方法进去，怎么个策略，这是必须定计的事情，眼见黄昏将至，而天边乌云渐布，今夜怕是有一场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