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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1鬼话]花厅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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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逋最近总是失魂落魄的,东家跟他说要去前厅会客,他竟然走去了花厅。
管家偶尔经过,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念念有词,吓了一跳,慌忙拉他去了厨房,问也不问的就泼了他一身的血。
苏逋狼狈的看着老人家,有火也发不出,只好自认倒霉。
若是他年少的时节,爱洁如命,哪里受得了如此的污秽?只是岁月匆匆,他已年少不再,哪里还会计较这个。
老管家还连声的问他,“苏先生,好些了么?我看您刚才倒好像魔怔了。”
苏逋尴尬的笑了两声,说,“没有没有。”又看老人家并不深信,便解释说,“我看花厅外花木繁盛,大有风骨,倒像我一个旧友,心中感慨,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老管家颇有自得,说,“往年都没今年的好,山塘街今年新开了一家花木馆,都是些奇花异草,竟是别处都难得一见的,我专门去了一趟,才寻了这些回来。”
苏逋心里一动,追问道,“那家花馆名叫什么?”
老管家说,“摇芳馆。”
苏逋激动起来,一时间心神恍惚,竟然大声说道,“摇芳馆,往年京里有个极好的花苑,便叫做这名字的。”
老管家倒有些惊讶,便赞叹道,“若是京里来的,怪不得如此的好。”
苏逋想到可能是那人开的花馆,竟激动得颤抖了起来,说,“老人家,我告一日的假可好,我怕是我旧日的朋友来了,我要会他一会!”
老管家人是极好说话的,便应他道,“先生你自去,夜里闭城门前回来便是。”
又从钱袋中取了些银钱出来,递与他道,“苏先生,这些与你招待朋友,不要落了面子,倒叫京里来的人笑话我们东家小气。”
苏逋感激不尽的接了过来,心里却想,他不是这样俗气的人。
苏逋的这个旧友,昔年便是他苏家花农之子,只因是家生的奴才,也姓苏,唤作苏永茂。
苏永茂生的极好,若是不着玄衣,任谁初见,都不晓得他竟是苏家的花农。
苏逋是不拿他当家奴的,苏永茂自幼服侍他,两人就如兄弟一般,自是与别人不同。
苏逋年幼时体弱多病,有云游的道士路过苏府,教他府里一个方子,要取桃李梅兰头一枝花午时的花露,再取子时的青米磨粉蒸做花糕,吃了便好。
苏永茂为他爬上花树,遮蔽日光,生怕花心那一点儿露珠都化在热气里,费尽心思取来花露青米,做了花糕与他吃。道士之语果然灵验,过了两日,苏逋竟好了起来,只是受不了一丁点儿的污脏,只要洁净。苏家只他一个独子,倒也肯依他,于是长大至今,便养成了怪癖,极其的爱洁。从不许人近身,一日沐浴三回,还嫌污脏难耐,京中人都晓得他这个怪癖,唤他苏三洁,他也不以为意。
苏永茂是花农之子,常随人出入花苑,日后渐渐显出本事来,任是怎样的花木,在他那里养过几年,便有另一番风姿,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京中人称苏仙手。
苏逋却偏生不爱花,偶尔也有赏花的时节,只是从来不去花苑,他嫌那里污脏,要花农将花木洗濯干净,再移到石盆之中,挪至花厅,再遮一层薄纱,他才前去赏玩。
苏永茂那时也年纪轻,见不得他这样糟践花木,便在花厅前下跪求情,要他体谅娇花柔弱,不堪折磨。苏逋的性子是极傲的,苏永茂在他面前,从来都极顺从的,今日里竟然这样冲撞他,他哪里肯听。一怒之下便把苏永茂打了,结果第二日京中许多权贵都来求情,气得他几日都不曾出门。
苏永茂却并不是记恨的人,伤好之后,便挖空心思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把花取来拿药浸过了,那花便可百日不谢,娇艳如新。苏永茂便拿此花献与他,苏逋这才饶过了他。
等他年纪稍长,尚书家便来说亲。苏逋生性爱洁,不愿娶亲,只是还不及推辞,便被苏永茂听闻此事,急急的来见他,说,“主人娶妻,当娶绝色才是,玉尚书女儿,不过庸脂俗粉罢了。”
苏逋见他这样着慌,也不知他是为得什么,便取笑他道,“人家女儿不是绝色,难道苏仙手倒是绝色不成。”
苏永茂跪了下来,低声的说道,“便是花神降临,也不能配得主人。苏永茂并不敢逾矩。”
苏逋暗暗吃惊,再也想不到这个人居然是这样的心思,心里就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他推辞了婚事,却得罪了玉尚书,竟因祸下狱,饱受折磨。苏永茂来看过他一次,说要救他出去,可狱中一别,再没了音讯,倒是他命好,适逢宫中花木显出瑞祥,因此大赦,竟然被他拣了条命回来。
苏府早被官府查封,苏家下人也不知去向何方,他曾向人打听,却都无人知道苏永茂的下落。他开罪玉尚书,在京中难以活命,只好一路出京,来了这苏杭,做个教书先生以谋生路。
他站在花馆外面,竟然有些情怯。
如今的苏逋,哪里还是当初的那个苏三洁?便是被人泼了一身的污血,也不过一笑置之罢了。
他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责怪这人当年的见死不救,却因心中另有一番话,迟了许久不曾讲。
天色暗淡,馆外空无一人,他犹豫一番,走了进去。
花厅中竟有高木,郁然而立,苏逋仰头张望,脸色突然变得惨白。
年幼时生病,苏永茂不在身边。他曾偷偷走去花苑寻人,却遇到游蛇,苏永茂爬在高树之上,被他呼声惊倒,竟然跌下树来。
当年那样的惨状,他竟然忘记了。
苏逋屏住了气,低声的唤着苏永茂的名字,仿佛怕惊跑了这人的一般。
苏永茂在花树下看他,问道,“我那时便死了,你怕么?”
苏逋伸出手来,说,“你是做了花神么?正好配我。”
苏永茂泪如泉涌,跪下说道,“永茂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