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合》千朵桃花一树生

3、[11鬼话] 御厨

　　晌午，府里来了人。瑞鑫偷懒不干活，跑出去瞧热闹，回来后就啧啧感叹，说，单看门前的阵仗，就知道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
　　瑞铖便笑，宣威王府是什么地界，在京城里，除了天子，还有哪位能高过他们府里的这位爷？他们爷是不想当皇上罢了，若是想当，哪里还有什么宣威王府。
　　瑞铖还在碾青盐呢，就听人在门口唤道：“瑞铖哥，爷吩咐你换洗一身干净衣服，收拾好家伙事儿，这就随人进宫去。”

　　瑞铖吃了一惊，他不过是个厨子罢了，进宫做什么？可来者催促得厉害，他只好硬着头皮听命。

　　只是进宫时免不了胆战心惊。当今天子虽无实权，却仍是九五至尊，若是不小心冒犯了天颜，岂不是诛九族的罪过？

　　领他进宫的太监吩咐说皇上要吃白脆。他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拿手的菜少说二三十道，这一道简直不上台面的，也就他自己……还有一个幼时的朋友常吃罢了。这菜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白水烧鸡胸肉，讲究些的拿葱椒盐酒把肉略腌片刻，也就得了。他以往做的时候，取巧放些蜜，阿龙便极爱吃的。
　　可如今伺候的是天子，不是乡人。他也不敢再发牢骚，挑了只鸡就开始下刀。
　　他平生头一次做菜做得犹如上断头台的一般，做完之后，擦了把冷汗，想，这已是他生平的本事了，世上只怕再没有人能把白脆做得比他还好吃了。

　　原本以为这就了结了，哪里想到那阉人又来传令，说皇上用了之后要见他。
　　瑞铖吓得不轻，想，这是吃出好来了还是吃出不好了？
　　这样胡思乱想着，便随那个阉人一路曲折的走了进去，也不知是天色渐晚还是怎的，只觉得四周都有些暗。

　　大殿正中便是天子，问他道：“瑞铖，你五年前正月里是不是做了一道白脆？”
　　瑞铖吓得不轻，他知道爷在别人家里都安插有眼线，每日里说了什么吃了什么，没有不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个阿斗居然也在府里安插了眼线，况且这一道白脆不过是他自己做来吃的，皇上又如何得知？
　　瑞铖哆嗦，说：“是有一道白脆。”
　　天子说，“与今日里这道却不同。”
　　瑞铖一身冷汗。那是他做了给阿龙的，他自府里回去，便再也没见到阿龙，他想念阿龙，就做了那么一碗白脆。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皇上怎会有此一问，就硬着头皮说，“那是奴才做来自己吃的，如何能与孝敬皇上的相比……”
　　天子似有怒意，说道，“朕想了五年，却不是今日里这个味道！”
　　瑞铖听得糊涂，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战战兢兢的磕头。
　　天子冷笑一声，又问，“你为何单爱这一道菜？我看你但凡节日，都做白脆，还摆两副碗筷。”
　　瑞铖心惊不已，想，我常吃此菜，皇上如何知道？便抬头朝上看去，天子端坐在珠帘之后，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少年身形，仿佛正在看他的一般，他慌忙低头下来，说，“回皇上的话，也不为什么，只因奴才年幼时有个朋友，他极爱吃奴才做的这道白脆，奴才因他爱吃，便也爱吃了。”
　　天子哼了一声，问道：“你那小友今在何处？”
　　瑞铖想起阿龙，心里难受，也不敢瞒骗，便说：“回皇上的话，奴才自回宣威王府，就不曾见过他。”
　　天子沉下声来，问道：“那你为何不去寻他？”霎时间宫中阴风四起，一派鬼气森森。
　　瑞铖颤抖不已，答道：“奴才回去寻过好些次，庄里的人都说不曾见过他的。奴才也是没法子。”
　　他那几年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想阿龙了，就做两碗白脆摆在面前，就当阿龙还在的一样。
　　天子突然大怒，说：“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去城里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睡了，如何会看不见朕？给朕掌嘴！”
　　瑞铖听这口气大吃一惊，身后的太监便走上前来，细声细气的说，“皇上要奴才掌你的嘴。”
　　瑞铖糊里糊涂的被掌了三下嘴，天子就忍不住了，说，“你打得那么狠做什么？和他有仇么？”
　　那个太监就有点不服气，回说，“皇上，他是宣威王府的人。”
　　天子有些怒了，说，“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他知道么？换了朕出去又毒杀朕的事，他知道么？这几桩事都与他毫无干系，你怪他做什么？”
　　瑞铖听了这话，心中直跳，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一般。天子走下龙座来，生气的看着他，说：“抬起头来，看你还认得我么？”
　　说完就摘下宝冠，怒目而视。

　　瑞铖看清他的相貌，不由呆住了，眼前分明就是他的阿龙。
　　少年恨恨的踩他一脚，说，“你府里没一个好人。你家主子把我从宫里换出来杀了，他图的是我的皇位。你呢，你把我哄住了，图的什么？枉我把你当做好友，你可好，回城去马上就跟女人睡！结果破了童子身，回来如何还看得见我？你去几百次也看不见我！都是你的错！”
　　瑞铖想看他，又不敢看他，低着头喃喃的说，“你，你是阿龙。”
　　少年得意的说道：“朕苦修至今，终于有了本事，方能见你。瑞铖，你说，你欠朕的怎么还？”
　　瑞铖低头，他什么都不敢说。当年梦里夜夜都梦到少年，被褥都湿了一片，他惊怕不已，所以才会去找女娘，这龌龊的念头，如何说得？
　　少年说，“朕罚你离开宣威府，随朕山里去，日日夜夜的侍奉朕，给朕做菜暖床！”
　　瑞铖抓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哪里听到他说什么，只管应道：“好。”
　　少年松了口气，露出狡黠的笑意，说，“谅你也不敢不从。”
　　又威严的说道：“朕便是做了鬼，也是天子。朕今日封你为御厨，从今往后，不许再跟别人睡，也不许给别人做白脆，就算是当今的皇帝也不许！”
　　瑞铖大声应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