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美之境》侧影芳华

7、虚伪的春天（之三）

　　两个自我在内心里默默交战——
　　一个说：你真要去吗？他们可能在诱捕你。
　　另一个说：我知道。不过，他们还不至于用这种愚蠢的手段捕捉我。毕竟，上次……李翔放了我。
　　一个冷笑道：李翔是放过了你，可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战争，不是刀枪，而是鲜花、蜜糖、甚至是感情。一旦被迷惑，等待你的只有失败、耻辱和死亡。
　　另一个也笑道: 感情？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的小孩吗？我会和一个皇佑星的刽子手谈感情？现在，那么多人都想得到迷星，李氏父子为什么要杀掉迷星公主？那只会激起民众更大的仇恨；他们只有通过扶植迷星王室，才能达到真正控制迷星的目的。
　　一个说：可是，就算他们让你当上迷星女王，你也不过是个傀儡。
　　另一个反驳道：傀儡，不可能！……我一个人怎么报仇？只有救出埃米西雅，救出同伴，只有接近李翔，扮演傀儡，最大的冒险才可能得到最大的机会。如果把我当成傀儡，那真是他们最大的错误。总有一天，我要得到我的迷星，真正得到……

　　唐娆去见李翔的那天是个晴朗的秋日。
　　她试图让自己变得像天空一样平静。不过，她做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做到脸上的平静。她给自己选择了一步近乎荒唐的险棋——主动约见李翔。
　　她知道，一旦算错就是把自己送上刑场。
　　可是，她现在孤立无援，基地被毁，同伴被捕，和埃米西雅也失去了联系。躲藏，可以给她一个平凡终老的人生；但，那绝不是她要的。她宁愿拿生命作赌注，也不要做一个偷安的失败者。

　　李翔约她在他的私人别墅见面。
　　白色公路一直伸延到海边悬崖下，悬崖上耸立着一座城堡。悬崖很陡峭，城堡又建得很高。她不得不仰起头。好一座巍然的城堡！青灰色的砖墙，高低错落的黑色塔尖，复古的石头旋梯一圈一圈、一直绕到城堡最高的阳台上……于是，她一下子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城堡里面，总是千篇一律地住着幸福的王子和公主。
　　经过严格的检查，卫兵允许唐娆登上电梯。电梯一直把她送到悬崖顶部，走到城堡门前，又经过一道检查，城堡的大门才徐徐打开，于是，一个美到足以令人颤抖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地上，铺着晚霞红大理石。地面的中央镶嵌着一块巨大的椭圆形水晶石板。水晶石的表面用金线绘制着古老复杂的星芒图。水晶石的下面透出深紫色灯光。
　　高高的穹窿屋顶上、绘制着星空众神。天花板上没有电灯，而是吊下一支巨大的紫金烛台。上百只蜡烛在宝石镶嵌的烛台上燃烧跳耀。
　　置身其中，人仿佛踏进藏在宇宙最深处的传说。神秘，堂皇，又透出丝丝的温暖。
　　城堡内的装潢偏紫色，让唐娆有点奇怪，据说皇佑星的贵族一般忌讳使用紫色。因为紫目人的缘故，紫色在皇佑星已成为代表贱民的颜色。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唐娆看到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女人有一双看上去很聪明的眼睛，打量了她一眼道：“公主殿下您好，少将军已经恭候您多时了。”说完又补充道，“我是少将军的副官关琳。”

　　关琳带着唐娆走上二楼。
　　一步步走近房门，唐娆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伸手，紧紧握住悬在胸口的弹片。
　　关琳推开房门，门后响起磁性声音：“公主殿下，又见面了。”
　　唐娆走进去，看到坐在书桌后面的李翔。
　　李翔翘着腿、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椅上。一只胳膊搭住扶手，另一只胳膊的肘部抵着耸起的膝盖，手扶着头，中指的指尖正抵在他上扬的眉梢上。他剑一样的眉锋下面是细长的眼睛。现在，他正用一种波澜不惊的目光看着她。
　　李翔懒散的坐姿、和他一身庄重的礼服不太搭调。而，他打量她的眼神，更让唐娆感到一种与这次会面内容毫不相关的气氛。
　　唐娆今天特意穿了裙装。她卖掉李翔给她的能量枪，给自己买了这件裙子。一件土黄色的拖地长裙，长长的衣袖裹住手臂，高高的立领束住脖子，胸口装饰着一大朵白绸皱成的团花，绣着俗不可耐的植物——是服装店里她最不喜欢的那件。因为不喜欢，所以偏要买下来。对手既然想让她做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她索性把真实的自己全部掩藏。
　　“将军阁下为什么这样看我？好像我有什么不妥。”
　　“可以说实话吗？”
　　“当然。”
　　“你今天穿得像一口古董钟。”
　　古董钟！她没想到得到他这样一句评价：“对女士说这样的实话，您还真有点过分。”她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的玩笑似乎突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哈哈大笑：“请原谅我的冒昧。公主殿下不论如何着装，都是位可爱美丽的女士。”

　　和唐娆谈论了几句政治之后，李翔就岔开了话题，说如果公主殿下肯赏光，他愿意带她参观一番他的悬崖别墅。
　　唐娆笑着同意，赞美李翔的别墅的确有让人想参观一番的吸引力。
　　别墅里有个走廊，走廊两边的房间里摆放着李翔从宇宙各地带回来的收集品。
　　李翔像个知识渊博的旅行家，向唐娆介绍着每一件的来历和价值。唐娆发现李翔评判价值的时候，从来不从金钱的角度出发。她其实并不讨厌他这么说，嘴上却说：“告诉我，哪件花了你最大的价钱？”
　　李翔一耸眉，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在那。”
　　唐娆想走过去，李翔叫住她：“那个房间，只允许我自己进去。”
　　唐娆做了个不屑一顾的表情，转身离开。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在李翔偌大的别墅里，她唯独记住了那扇房门——紫红色的木质门板，雕刻着海螺的黄金把手——只有李翔自己能进入的房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唐娆跟在李翔身后顺着楼梯向下走。她以为是去地下一层参观。可是，楼梯竟然下不完似的，走了好一会儿，还是只能看到楼梯和墙壁。
　　“去哪？”她问。
　　“花园。”
　　“花园？”
　　“马上就到了。”
　　花园。是的，的确是花园。
　　唐娆走出楼梯口，看到了平生从未见过的花园：一座海底的玫瑰园。
　　大片、大片的玫瑰色，永远不会随着季节凋谢，那是属于大海的花——红珊瑚。虽然没有蝴蝶，无数彩色的小鱼、围绕着珊瑚丛自由嬉戏。
　　花园里还有红艳欲滴的海苹果；还有长着火苗一样触须的火焰贝……
　　迷星上没有海洋，古苍星更是连一滴水都没有。唐娆趴在玻璃上看着海，看得出了神。直到李翔叫她，才发觉鼻子已经在玻璃上抵得发疼。
　　她回过头，李翔看着她笑了一下。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变成了个红鼻头。她揉了揉鼻子，有种想扮个鬼脸的冲动。舌尖抵到嘴唇边，立刻收了回去。古苍星的十年，让她不再习惯那些小女孩的情态。
　　李翔递过来一套潜水服。
　　唐娆拒绝：“我不会潜水。”
　　“我教你。”
　　唐娆于是想起小时候，她有什么不会，父亲或者母亲，总会说——来，我教你。
　　这种联想，让她内心居然产生出一丝久违的柔软。她走进更衣室，换了一身潜水服。又由着李翔帮她将潜水的装备一件一件戴在身上。
　　给她戴面镜的时候，李翔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
　　“干什么！”唐娆一把打掉李翔的手。
　　“我要确定你能轻易在面镜外捏住鼻子，这点很重要。”
　　唐娆松了口气……李翔偏在这时候低下头，笑着补充了一句：“以为我调戏你。嗯？”
　　他说话的气息撩到她脸上，丝丝的风透着让人舒服的暖，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请离我远点，我不喜欢有人跟我这个距离说话。”
　　“我跟你保持距离，怎么教你呢？”他笑吟吟地说着，走进更衣间，换了潜水服。深蓝色的潜水服紧绷在他身上，宽肩，蜂腰，长腿，健美的身材，结识的肌肉，无不昭示着一种男人的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耻笑自己内心的那一小点波动。

　　虽然没有学过潜水，唐娆在古苍星已经练就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很快就松开李翔的手，自己游起来。李翔向唐娆竖起大拇指，随即打开海底花园的安全门，带她游向更深的海域。
　　外面的海域不像花园里色彩斑斓，可是在那里唐娆竟看到了海豚。那憨然可爱的海洋天使，小时候她只在画册和屏幕里见过，现在，竟然这样真切地围绕到身边，跟自己嬉戏！她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惊喜。
　　李翔游过来，牵起唐娆的手，让她抚摸那些胖乎乎的大家伙，又帮着她，让她骑到了海豚的背上。唐娆惊愕于海豚的友善，竟然真的驼着她游起泳来。海豚带着她一直游出海面。她看到，李翔站到了另外一头海豚的嘴上，海豚嘴巴一托，他就腾空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跳进了水里。她为他鼓掌，忍不住大笑。从海豚的背上笑倒进水里。她捉住一条海豚的鳍，跟它握手致意；游到另一头的嘴边、跟它亲吻；又用她刚学会地潜水技术、跟那些泳技高超的家伙比赛游泳……
　　她玩得太忘情了。等到从海里出来，再次回到悬崖别墅里，才发觉已经精疲力尽，几乎连脚都迈不动了。
　　她被他伴扶半抱进了电梯。电梯从海底花园一直升到别墅顶层的餐厅。餐桌上已经备好美酒、美食、鲜花和燃烧的蜡烛。
　　他随手关上壁灯，然后整个房间就只见烛光摇曳。
　　她陪他共进晚餐，跟他举杯庆贺，说着、聊着、忘乎所以地大笑……
　　他说，他在别墅里给她安排了房间，她需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他就带她去迷星。星战部已经指派他全权负责迷星的治安整顿，同时负责她的安全。迷星的一切事宜他都已经安排妥当。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听他的话就可以了。
　　对他的每一个决定，她都点头答应。唯一提出一个要求，就是希望带上被皇佑星关押十年的弟弟一同前往迷星。
　　他说，这件事他已经考虑过，他会安排他们姐弟在加冕典礼之后见面。
　　他的确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当她走进她的房间，一下子惊呆了。那布置，俨然是小时候自己的卧室！明艳的鹅黄色丝绸床单上，绣着大朵的月光花。用刨花片编织的烛灯，透着朦胧的光亮。沙发和床上居然还放了好几个做工精致的娃娃。
　　她回过伸，向他笑着道谢。
　　“睡个好觉。”他轻轻为她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