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声》沫夕年

1、起始（1）

　　二十五年前，在祖国中部较为偏僻的山区农村，不知是圆形，椭圆形，还是不规则的大水塘旁边，坐落着十来余人家。有意思的是，这十来户，几乎家家异姓。
　　最北面，是一江姓人家，家里有年过七旬的老父老母。户主四十多岁时，葬了无生育能力，终在周围人类的冷嘲热讽中精神崩溃，在终其一生对痴情丈夫无限感恩和无限愧疚的矛盾中上吊自杀的妻子。隔年，麻木娶了老父终其财力、异常曲折买回的儿媳。五十岁，蒙上天眷顾，喜得一龙凤胎，生活至此不是了无生趣。中间，有一水姓人家，男主懦弱憨厚，二十岁娶进门的漂亮妻子，两年后跟有钱人跑了。光棍五年，幸有一女喜其老实，能干，下嫁于他。结婚前夜，前妻妖娆回归，塞给他厚厚一叠钞票，并于醉酒后拉扯他又做了一夜夫妻。婚后生活平静，男耕女织，小有情趣。然，一年将尽，前小舅子抱一女婴至，说是他女儿，名水晶，把她塞他怀里，同时，又一叠厚厚的钞票。生活从此，没法太平，后室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连生孩子的空隙都没消停。最南面，是最富足，也恩爱了一辈子的凌前，关芳一对老夫妻，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在城里，颇有能耐，开了家小工厂。女儿凭貌美丰姿，嫁给了县长的大儿子，并快速孕育一子周和，时常往外婆这里送，有时一呆，个把月。老人逢人便只说，城里人事多，忙不过来。
　　江家一儿一女，名字是托江父认为的肚子里有墨水的凌前老哥哥起的。江一和江依，江一是指这男娃是江家唯一后继，单一的宝贝；江依，是希望那女娃长大了找个好依靠，嫁个好丈夫。江父叫了两遍：“江一——江依”，问，这俩名字叫起来一个调，怎么算好？关芳放下手里正给外孙做的棉袄，笑：“这以后叫着也方便，叫一声喊俩。‘一’和‘依’字又不同，不碍事。再说，你这闺女能留几年，长大了，不还是人家的了......”江父听着也在理儿，谢过回去了。名字，是跟孩子一辈子的，江父不敢糊涂。
　　按水晶舅舅给的生辰，水晶跟凌老外孙周和是同年同月所生。只是，即将要过的生活，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江一和江依大他俩两岁半，生活，除了穷，到不缺爱护，只是，这样的生活，很少有人会满足，他俩，也不例外。
　　周和刚出生，年仅四十多岁的奶奶就因病而一命呜呼。爷爷身居高位，自然是忙。周和爸爸和妈妈各自有工作和没完没了的交际应酬。小叔叔早在哥哥结婚时就从家里搬出去独住，没了约束，花天酒地，倒十分惬意。家里佣人自是不缺，可相比于冰凉的墙，呆板的佣人，行色匆匆的大人们的敷衍，他自是很喜欢小桥流水人家的外婆家，何况，外婆外公亲切慈祥，对他极度宠爱，让他踏踏实实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在城里陪两天爷爷，爸爸妈妈，腻歪劲儿过完，大人们开始忙碌，他就嚷着要回乡下外婆家，呆到他想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了再回去。其实，呆乡下也没怎么委屈他，每次过去，都有爷爷的专车接送，后背箱里大包小包，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都备几份。即使在乡下，也都穿着时髦的衣服，把其他的小孩子比得低低的。衣服破了就不穿了，反正即使都破完，只要吆喝一声，家里佣人都会火速送新的过来。那时候电话不普及，可外婆家因为周和的存在，早早就按了。大少爷的生活，乡下小孩只干瞪着眼也无法比拟，谁叫人家含着金钥匙出生，名副其实的少爷。因为女婿家背景如此高深，凌老在那包括附近的好几个村，也都说一不二，自恃甚高。乡里大人见了小周和，也都低头哈腰，小少爷小少爷的喊，更是叮嘱自家的孩子对周和绝对谦让，服从。乡下的一切营造的气氛，让周和如在云端，肆意疯狂，高高在上，高枕无忧。
　　比起周和的太子般的生活，水晶的成长，则是一曲受难史。
　　水晶刚被抱过来的时候还是个襁褓里吃奶的婴儿，可那时，后妈夏彩娥恨她都来不及，何况连孩子都没生过的她哪来的奶水。她的到来造成了连上附近几个小村的一致匪疑。憨厚的爸爸如果抱着她出门，不得不一个一个地跟人解释这是他女儿，可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以前娶的人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新娶的媳妇天天在村里人的眼皮底下，瞧得真真儿的，孕都没怀过，哪生得了孩子。水晶妈的那次“夜访”，黑灯瞎火的农村，能有几个看到的，不过不一定，有一个知道的，一传十，十传百，也许私下里都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省的怀疑这孩子的来路，跟前妻生的总比跟野女人生的强，来的正。渐渐的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平白无故多了个女儿了，他也不解释，别人也没好意思明问的，只从他神情里，确定，他对这个孩子好。村里人本就对水晶的亲生妈妈品评极差，不管她是不是她生的，在他们眼里，水晶就是个野孩子。大家也都不怎么正眼看她，也没人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也都管着自己家的孩子不要搭理她，离她远点儿，不要影响了他们自己家清清白白的孩子。
　　水晶这辈子吃奶的次数手指头可以数过来，只在被送来前吸了几天母奶。舅舅送她来的时候，留下几袋奶粉，几次差点被后母扔掉，被父亲强硬抢回。最初的几日，后母天天儿骂，有人的时候骂得更凶。水晶则是被吵喝声吓得天天哭，异常敏感声音，嗓子哑了继续哭，直到干嚎。父亲无奈，常常把后母关到门外，才能顺利喂她喝几口奶。
　　那段时间是水晶记不得的凄凉。父亲天天打仗似的护着她，分分秒秒都得看着她，一方面怕她磕了碰了，尿了拉了，另一方面怕自己一不留神，水晶就要被后母偷走，扔掉或者送人。水晶记事的时候，好心的婆婆跟她说过一句话，说，你是你爸用命换来的。是的，是命，没有父亲，她纵有九条命也活不到现在。为了她的存在，父亲生生丢了半条命，用来抵挡后母的厌烦，愤恨，嫌弃，用来承受别人的冷眼热讽。
　　好在夏彩娥闹归闹，一直没跟父亲离婚。长大后她即使万般讨厌后母，终究感谢她没离开父亲，并且为他生育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水强。她敢确定，若当时夏彩娥也像她母亲一样，一去不回，遭受两次被嫌弃，抛弃的父亲，不会再有个完整的家，守着她过一辈子孤独的生活。对亲生母亲的恨，也从有了这些想法的时候开始蔓延。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打扰他的生活；既然不要，又何必去讨个他的孩子；既然不养，何必生下，倒不如直接丢掉或者送人，也许，她过得会比在父亲身旁好得多。母亲，你用意何在？明知道他已有家庭，明知道他的经济条件根本不允许......
　　别的孩子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时候，是大人们围绕身旁，嬉笑牵扯教导。水晶的父亲整天与田地为伴，他劳作，她就坐在田头等他，泥巴为伴。像是懂得自己的境地，她话很少，自动远离其他的小孩子。走路不稳，摇摇晃晃，倒了就自己站起来。也不闹，别人吃吃喝喝，她只当没看见，那些东西对于她太奢侈。不管酷暑，还是寒冬，下地干活的时候，总能看到田尽头那抹小小的身影。近距离看过她的人们，发现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一个人，脸上只有一种表情，微微皱眉的，没一点笑意的，平静的。那本不属于小孩子的乖巧和平淡，从小被她背负着。

作者有话说

　　首次写文，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