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岱相关』闻笛赋》liousunny

6、汉源

　　①
　　汉源是一座带着温情的城市。
　　对于马岱来讲，人生中绝大多数美好的事情发生在这里：建功立业，洞房花烛，养儿育女。他最珍惜的东西也大多在这里：他的家，他的远离纷纷扰扰的时光，他回忆里渐渐平息的痛。
　　然而，心底深处最渴望的却是告别。

　　小豆丁在一旁咬着手指，觉得自己的父亲今天跟往常有些不太一样——好像特别的平易近人。
　　他觉得，一定跟昨天来的那个叔叔有关系。
　　自平定南蛮以后，来马府的人一向稀少，除了有时会有自成都捎信来的。这样冷清的光景与昔年在阳平关时有些相似。那时的冷清除了山高地远，也有一部分源于那人不爱与朝中之人往来，甚或曾将远道而来的人拒之门外。谁曾想在这亦步亦趋之间自己把那人这点也学了去，马岱有时候想着会有些微妙的感慨。
　　不过，落得个清静也好，免去诸多琐事烦恼。

　　成都的信是一封接一封，每每满怀希望的拆开，然后又习惯性的失望，如此秋去春来好几回。
　　直到春天的时候收到虎威将军府来书说陛下已经在准备北伐了，请将军放宽心，面对期盼已久的喜讯，马岱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喜悦，相反有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嫌恶的抵触——那人故去多久了，都还来抢。
　　到了这个岁数，居然还在为这种事情而耿耿于怀，他既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容忍自己不去多想。
　　真是很讨厌啊。

　　虽然如此，那些准备已久的事情仍然是要加速进行，那些该结束的仍旧是走向尾声。
　　怀着幸福和焦虑又迎来落花飘雨的季节，终于也迎来了成都的正式信函。
　　送信的小吏好生好奇的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将军的手，那双习惯握枪长满老茧的手竟然在颤抖，这让他回忆起在自己仅有的上战场的经历里手也曾这样颤抖过，难道这平南的将军也会害怕？
　　想到此小吏觉得自己有义务多言两句，低声说道：“成都的诸位将军们都说这是好消息啊，将军也应当高兴才是。”
　　马岱一怔，“我有不高兴吗？”
　　有的人总是这么奇怪——在渴望的事情突然降临时没有过喜，却在早已被提前告知以为自己会平静面对时心绪波澜起伏到唯有用冷面去掩饰，否则大概会大哭一场。
　　年轻的小吏终是不明白，一时语塞，“小人多言了，望将军海涵，这便告辞。”
　　马岱看看天色将晚，“吃过饭再走吧。”
　　小吏摇摇头，说还有临近几个县今日要带到消息。
　　马岱见此情景亦不勉强，“一路平安。”
　　小吏侧身出门上门，却又在攸忽之间转回头来，“祝将军此去顺利，早日凯旋。”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原谅了这个步履蹒跚的世界，每个人都终会找到所归，各自为安。
　　②
　　继任的新太守在衙门里逛了一圈之后似笑非笑说：“都说马将军清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马岱扬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清楚家里余财多少，甚至不清楚自己俸禄多少，与空荡荡的衙门对比鲜明的是那间满地兵书与作战地图的书房。
　　在汉源那些安静的日子里，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那里呆到很晚，当然也有些例外。
　　门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幼子清亮的童音说道：“娘亲说今儿中秋，爹早些回家吃饭罢。”
　　居然中秋了，马岱猛的回过神来，方才注意到窗棂外一轮银盘般的满月，笑说：“再等下我们就回家吃饭。”
　　小豆丁撅起嘴，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见此情景马岱心里一暖，招手叫幼子过来，让他坐在膝上，指着面前的地图，“你不是想跟爹爹学打仗么？”
　　小豆丁头一偏，问道：“我们要打到哪里去？”
　　马岱指着北方的那一处：“这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你文长伯伯的老家。”
　　“哦，”小豆丁恍然大悟状，“那我们的老家在哪里？”
　　“我们的老家就在这里啊，很快我们就会回去了。”马岱指着成都说道。

　　多少年里有个人都以为成都是自己的故乡，直到长大成人。
　　三十多年以后在沓中，面对已经几乎无法阻挡的魏军时，他想起了儿时那个中秋的晚上，有些遗憾，终归还是没有替他们打到洛阳去。
　　在赵广回头问他怕不怕死的时候，他莞尔：“如果说怕会不会很辱没先父先堂伯父他们，但是其实我真的挺怕的。”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曾经呆过的离老家最近的地方，所以如果死在这里也是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