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总有一个漂亮的名字》雀生

1、冬日暖阳

　　鼠标停留在那图标上已经很久了，可男人并没有勇气点击那本相册。
　　曾经深爱的人呐，她笑颜如花、身披嫁纱。被缩小了的照片上，女子无名指上的璀璨太过闪亮。
　　2013年8月，回国不到三个月，张钊又再次提起旅行箱，带着罗格斯的录取通知书，他重新踏上了去美国的旅程。
　　这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等待着他的归期。

　　张钊第一次见李声笙，是在他初三上学期的尾声。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是2006年1月10日——忙于工作的张远如往年一样，放了厚厚一沓钱在桌上的信封里，算作父亲对儿子生日的心意。
　　那天的天气不算晴朗，张钊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平常上学的时间，正值叛逆期的他根本无心学业。
　　随意套了件羽绒服走出卧室，餐厅的桌面被钟点阿姨擦得光亮如新，除了那个厚厚的信封，什么也没有。
　　张钊扯出了一抹讽刺的笑，根本没有数，甚至都懒得再多看一眼，他把信封扔进包里，任它淹没在被杂志和电子产品灌满的书包里。
　　戴上帽子，骑着山地车，穿过大街小巷，张钊来到了离家很远的网吧。轻车熟路的，便从后门猫了进去。
　　其实若只是上网，他自然没必要跑到网吧去，不说自家没人干扰，托张远跨国生意的福，就连网速也不会比网吧逊色多少。
　　可是张钊却不愿意呆在家，那也不能称之为“家“——除了睡觉，他们父子俩皆是一秒钟都不愿多待。
　　张钊找了个比较清静的位置，不知为何一向钟爱的CS玩了两盘就觉得没了意思。头有些疼，他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可不曾想，就在他睡着的时候，警察来了。
　　当张钊感觉到骚动的时候，已经检查到他前面几排了。他暗叫了声该死，刚弓着腰准备开溜，就被逮了个正着。
　　“身份证呢？”
　　张钊抿着嘴没有回答。
　　他虽然个子已经很高了，可脸上的稚嫩却是瞒不过火眼金睛的检察人员的。
　　“打电话叫你爸妈来。”
　　张钊倔强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哎，我说你小子年纪轻轻的不好好上学跑到网吧里不学好，真不知道你娘老子怎么教的！”
　　张钊用拳头告诉了对方自己的家教。

　　张钊在派出所里呆了近乎一整天。他没有解释包里的“巨款”从何而来，任由民警询问或是恶言相向，他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
　　一月份已经很冷了，一天没进食的张钊在饥肠辘辘之余也觉得有些凄凉。值班民警终是看不过，等到换班时，叹了口气，道：“东西先放我们这，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明情况了，叫你爸妈过来拿。”
　　张钊依旧不言不语。
　　霓虹初上，街上人来人往，大妈提着菜篮，孩子背着书包，张钊觉得自己离这样平凡的生活那么远。
　　“妈妈，我想吃小笼包。”他听到走在前面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撒娇。
　　有些怔忡，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十元钱，张钊缓步去了街边的小吃店。看着塑料板上菜品的价格，他点了一笼汤包和一碗鸭血粉丝。
　　不多不少刚好十块。
　　他埋头吃着，食物的热气熏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终是饿坏了的少年，不过几分钟就吃得精光。
　　“小伙子能吃的嘛，要不要再来一碗？”店主走过来收了张钊吃剩下的碗筷，从张钊出了对面派出所的那刻，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男孩。
　　张钊摇了摇头，手伸进口袋，口袋里却空空如也。
　　他心下一沉，又仔仔细细翻了翻口袋，终于变了脸色。
　　唯一的十元钱，不见了。
　　他急的出了一身冷汗，又恐他人看出不妥，于是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殊不知一旁的老板早就看出了端倪。
　　“一共十块钱。”老板说，声音凉凉的。
　　口袋里的手已握成了拳，张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了那双暗含鄙夷的眼睛，心里却又刺痛了下：“对不起老板，我的钱刚可能在路上掉了。如果你相信我，我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你要是信不过，我留下来帮你刷碗。”
　　老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我就说刚从派出所出来的小孩子哪有什么能学好的。”老板的语气很刻薄，一时间不大的店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男孩的身上，“不知道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现在还要来吃霸王餐了。”
　　“我说过我会还给你的！”张钊的自尊心受了刺激，一时间声音也高了起来。
　　“哎哟，吃饭不给钱你还有理起来了？！算了算了，也就七块钱，就当给街上要饭的了。”
　　从小没受过这种屈辱的张钊紧握着双拳，却依旧无法克制住全身的颤抖，纵使是红了眼眶，男孩却没掉下一滴泪来，背脊也是直挺挺的。
　　“老板多少钱？”这时候一个女声突兀地问道。
　　针尖对麦芒的两人转过身，看见一个穿得稍显臃肿，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的女孩开口问：“不是说钱掉地上了么，也不贵，我替他付了吧。”
　　“十块。”老板也有些愣住了，但还是嘴上不饶人，“小姑娘心地太好了，可我看这个小孩就是个骗子。”
　　张钊沉默地看着那女孩走了过来，将十块钱放在他桌上。
　　“他年纪还小，”女孩笑道，“而且我觉得他也不像个骗子。”
　　张钊怔怔的看着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老板有些尴尬地拿过钱，嗓子依旧很尖：“以后出门当心些，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
　　等张钊回过神想叫住那帮他解围的人时，那个女孩已经走出小店，眨眼间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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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张钊再一次见到女孩时，尽管对方换了发型，换了着装，可他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于是坐在车里的他叫父亲停了车，道：“给我找个家教吧。”
　　张远惊疑不定地看着儿子，脸上在惶恐之余也有些许欣慰：“那我去给你联系你赵伯伯，他现在是省中的副校长。”
　　“不必了，就她吧。”张钊摇了摇头，指了指在图书馆门口举着“家教”牌子的女孩，“我觉得她就挺好的。”
　　“胡闹，这种大学生怎么会辅导呢，”张远不认同地摇摇头，“还是去请些名师给你好好教教。”
　　张钊没说话，只是盯着父亲的眼睛，半晌，他道了声：“爸。”
　　张远愣神了片刻，妥协了。
　　儿子的眼睛里满是执着。还有，他好久没叫自己爸爸了。
　　张远将车停到了一旁，张钊看见他走过去和女孩交谈。
　　十分钟后，女孩跟在张远的后面来到了车旁。张钊可以看到，那年轻的脸上有着狐疑。
　　“这是我儿子，张钊。”张远见张钊下车便介绍道：“成绩不好，今年初三。”
　　女孩讶异地看了男孩一眼，张钊心想莫不是被她认出来了。
　　“她叫李声笙，今年大一。”张钊说着皱了皱眉头，“学的是旅游，也不是师范专业。”
　　李声笙听闻略囧了下，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初三还是挺关键的，我本来也只是想帮着看看小学生，辅导辅导算数。”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放心，我不需要你教。”张钊意外地开口，“你只管监督我学习就好了。”
　　张远闻言也很讶异。
　　张钊双手插袋酷酷地耸着肩，而后对张远道：“你要对你儿子的智商有信心。”
　　张远皱着眉头看了看年轻的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反对。
　　于是“陪读”的计划就这样落实下来。
　　李声笙每周末和张远不在家时负责监督张钊学习。学习地点为了方便定在了双方都比较靠近的一家咖啡厅。每次去咖啡厅的钱由张钊家负责，为其一个月。
　　至于工钱，由于这差事实在太轻松了，李声笙也没好意思要。不过张远却说，结束那天还是会结算的，以一天二十算，一个月给六百。
　　这无疑是天下掉金子的美事。
　　李声笙直到第一次去“陪读”时，还是感觉晕乎乎的。
　　这钱挣得未免也太容易了吧？容易得都不禁让她怀疑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不过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李声笙自然是全心全意全力以赴的。
　　在李声笙看来，张钊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很“压抑”的。
　　这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就算是因为升学压力，也该有双干净澄澈的眸子。
　　可张钊的眼睛里沉淀了太多的东西，太多不属于他年纪的东西——那如同深渊的眼眸，似乎时刻都聚集着狂风暴雨，又被张钊粉饰为死水般的沉寂。
　　李声笙很怕某一天，眼前这个15岁男孩会走向极端。
　　可是当他们二人坐在咖啡厅里，面对满桌的小吃零食时，李声笙却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喂，我们是来学习的小帅哥。”
　　一个小时后，张钊伏案认真地做着习题。而李声笙却学着广告里吃妙脆角的样子，一口一个地吃得津津有味。
　　那年冬日，命运的丝线在他们二人毫不知情之时，埋下了深深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