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旗木颖

21、江湖令之审判

　　戚少商呆坐在床边，那张睡时天真的、平素冷清的面容明明就在记忆不远处，为何就那么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不见了？再见，参商，永不相见吗？可是他脑海里满满地、全部都是顾惜朝，他要顾惜朝，他要顾惜朝！明明就那么简单的五个字为何说不出口？明明说出来才是最正确的，顾惜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顾惜朝了，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解释出口。随着朝阳的升起，戚少商提剑起身，却在门口被人拦下，拦他的人自然是雷卷和阮明正，戚少商不意外的看到穆鸠平也在其中，戚少商握剑的手捏紧，眼神坚定的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说：“我要顾惜朝！”
　　阮明正诧异的看着戚少商，她在来之前想到的情形应该是他们找到大当家然后一起干掉顾惜朝，可是现状却是这样。
　　“大当家，难道你忘了吗？如果你忘了，那我帮你回忆起来。”阮明正想戚少商只是一时糊涂，戚少商还是他们那个大当家。那个戚少商，为了他们连云寨不惜毁诺于息红泪五年的戚少商，这样的戚少商怎么会在众兄弟惨死如斯后，说，他要顾惜朝呢？“第一个是跳崖而死的四哥，勾飞猿。当时他就摔在我们马前，血肉模糊。那个时候你说，如果你不杀了顾惜朝为四哥报仇，那就是老天瞎了眼。而后是老五，他被四乱凌虐而死。接，接着，”说到这红袍已经哽咽了，往日种种历历在目，他们怎敢轻言原谅，“接着是被我亲手杀死的老六，大当家，你知不知道，为了大当家能活下去，他面对注定的、他已经知道的死丝毫没有惧色。最后是二哥和小孟，他们想要和顾惜朝同归于尽，却被炸了个粉碎，连尸身都不剩了。”
　　戚少商没有打断她，她说，他听。这些往事不是轻易能够忘记的，每每想到这些，那种兄弟们一个个为他牺牲的痛心和无力，被顾惜朝背叛的愤怒和委屈都犹如昨日刚发生一般清晰、鲜明，只是，“你说的，我从不曾忘记，试问经历过那些事情谁能够忘记，”戚少商眼神悲切却依旧坚定，这便是戚少商。
　　他接着说的话，从不曾对谁提起过，他原本以为他的兄弟们都会懂，可是现在看来，连穆鸠平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曾明白，毕竟他们始终隔着顾惜朝自己刻意竖起的距离，“可是，杀了顾惜朝，那些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而且顾惜朝从来都是一个能人志士，这些年来，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所作所为早已与曾经的行径相去甚远，这一点，老八也是看在眼里的。我说这些不是想要狡辩，我欠下的，该还的，到了地下，见到兄弟，是打是骂，是杀是剐，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而顾惜朝欠下的，我戚少商也一力承担，昔日我不杀他报仇，是因为他不应该就这样死了，他应该是有大作为的，更何况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今日我护他，是因为我爱他。”阮明正直愣愣地盯着戚少商的眼睛，这么坚定，戚少商说的她明白，这个戚少商的确是她所认识的戚少商，堂堂正正的侠义、仁慈，哪怕对方是顾惜朝这种人。
　　戚少商说完便上马离去，他没有回头看看昔日的兄弟，因为没有必要，注定要分岔的道路，何必徒增留恋。戚少商一去便是一月有余，他找遍了所有顾惜朝可能去的地方，关西听花轩、江南广陵竹苑、顾惜朝在汴京城的各商铺，甚至是连云寨他都去了，可是找不到，他完全找不到顾惜朝的踪迹，就在他回城的时候，京城却是一片喜庆，城门下放着一块人舌，和冰晶一起放在一个透明的罐中，传言这是罪大恶极的顾惜朝的舌头，被司徒公的侄子向明日挖出。戚少商一路上听了不少这种消息，他本应该不理会的，可是当他看到那世间只此一颗的冰晶后，感到整个世界都停止了静默了。他还是让人伤了他。戚少商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身边这些不住地摩拳擦掌的人，没有一个是和当年有关的人，他们会这般兴奋，只是为了找到瞎了的顾惜朝，然后杀了他，让自己在江湖扬名立万。所以戚少商必须在这些人之前找到他。
　　戚少商回到金风细雨楼的时候暗叫不妙，不等他踏进院内，便听见有人叫：“龙头，快跑。”不是金风细雨楼的人不明事理，而是他们没有经历过那段过往，他们看到的顾公子是那个为了正道步步为营的纤瘦公子，文韬武略不说，待人虽冷淡，但绝不会让人生厌，不会因为别人得罪他而记恨的心胸宽广之人，并且他帮助龙头将金风细雨楼发展到如今三足鼎立的形势，这是他们之前无法想象到的。所以他们自然在这个时候是站在顾惜朝和戚少商这边。可是戚少商怎么能是铁手的对手，一番打斗后，戚少商仍旧被制服，他不意外雷卷会擒住他，只是铁手一行为何也这样，他便不得而知。戚少商被点了几处要穴，并且由铁手和追命亲自看管，看来这次不知道雷卷、阮明正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六扇门是真正的插入其中了。追命几次的欲言又止，戚少商大致能够猜到，这一月来江湖中盛传的审判大会恐怕就在自己回到金风细雨楼的第二日，目的自然是为了引出顾惜朝。
　　顾惜朝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引君入瓮的局，但是他还是去了，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他也不会让戚少商死，即使有可能戚少商早已和雷卷结盟，这个局是他们一起设下的，他也不愿赌这一成的可能。
　　顾惜朝已经看不见、说不得了，他没办法知道戚少商在哪儿，是什么样的，究竟是不是背叛了他，他都无从得知。他就站在场地中央，傲然挺立，戚少商被铁手压着眼睁睁地看着顾惜朝一步一步地走进这些人的陷阱，主持这场审判会的不是雷卷，是六扇门的总捕头，诸葛神侯的大弟子，无情。
　　无情一直在说着一些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话语，对顾惜朝进行口诛笔伐，戚少商一直在试图冲破铁手点的穴，奈何内力大不如铁手，他想让顾惜朝赶快离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正道人士是不会真正对他戚少商下手的，可是他动不得、说不得，急得他满头大汗。就在无情要让人将顾惜朝收监的最后时刻，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白衣公子，戚少商看见来人不能不说有些欣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和顾惜朝颇为情投意合的柴望，可是还没等戚少商的这份欣喜表现在脸上的时候，突然风云变色，柴望不是来救顾惜朝的，他的剑势又急又快，剑尖直指顾惜朝的心口，一切来得太快，没有人反应过来，即使轻功如追命，待他掠至顾惜朝面前的时候，顾惜朝早已经没了气息，再无生还可能。戚少商突然经历了大悲到大喜，再瞬间转为大悲的过程，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似的，怒吼出声，凭着这股怒气他冲破了铁手的点穴，在旁人看来戚少商就像一个疯子一样边吼边掠至顾惜朝身边。
　　众人看到的戚少商早已经不是那个九现神龙或者龙头戚少商，而是一个暴戾、杀气满盈得可怕敌人。戚少商满眼通红的抱住顾惜朝的尸身，抬头望向柴望，提起逆水寒，凌厉地刺向柴望，柴望接得惊险，即使这样，盛怒之下的戚少商不消三十个回合便拿下了柴望，柴望直愣愣地望向戚少商，逆水寒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悔意，他说是顾惜朝下令杀了柴绍昌，他是为了他爹报仇。戚少商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恨，只是戚少商终究还是戚少商，放下逆水寒，对柴望吼道：“滚。”而后戚少商站在顾惜朝的尸身旁，面向眼前的正道说：“他欠的还了，现在是我欠的。”接着抬起逆水寒向自己的左臂砍过去，随着息红泪、阮明正的惊呼，戚少商的左臂应声落下，而后戚少商抱起顾惜朝的尸身转身离开，带着他的哀和痛。
　　戚少商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仿佛这一瞬间，失去顾惜朝的这一瞬间，这世间的一切，那云海雾松、星河天悬都不再有意义。原来那一别，他那一刹那的犹豫，真的参商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