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旗木颖

19、除夕

　　清晨的阳光穿过了窗纸在地上洒上了斑驳的光影，他们的被子也被照亮，好像是在为他们添加了一层暖暖的被子，不过戚少商很清楚这不过是假象，虽然不同于塞北的冬，不过今已经是腊月三十了，冬末初春的天气还是冷得人直哆嗦。戚少商看着躺在他身边的顾惜朝，仔细端详熟睡的他，秀气好看的面容带着一丝平素绝对见不到的天真模样。戚少商准备起床，今天有很多事要做啊。其实开始几年的除夕他们也没做那么多，应该准备的这楼中自然有人会准备，但是自从那年那天那个发现以后，戚少商就习惯于自己动手。说来其实也简单，时光回溯到他们刚搬至临安的时候，那年的除夕，赫连小妖差人买来的春联被息大美人嫌弃了，故而急急忙忙地前来金风细雨楼求字，按照一般的情形来看，顾大公子是不大会搭理的。因为顾惜朝对红泪也好、小妖也罢，对这些朋友的态度非常暧昧，虽然已经不是剑拔弩张的地步了，不过却实实在在能够感觉出冷淡，应该说除却对自己以外的人，顾惜朝总是会或多或少的防范，戚少商一直在致力于改变他这一点，不过成效并不显见。说来也奇怪，那天小妖来求字，一开始顾惜朝是不太愿意写的，这不奇怪，他会被戚少商说服也不奇怪，怪就怪在，提笔书写的时候，顾惜朝的表情有了那么一丝柔和。当时的戚少商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想通了，顾惜朝从小没有感觉过什么亲情、温暖之类的东西，这造就了他一身的奇奇怪怪的才能，譬如做饭、剪纸这一类的事情，按照顾惜朝的品性，纵然是家徒四壁、形单影只，也会在这日子尽量让自己不会显得孤单，戚少商猜不透那个时候的顾惜朝的心境，不过他倒是能够窥测其中一点：死要面子活受罪。而现下的戚少商，心疼，说实话他找不出几分，如果是一个别的人有这样一段过去，特别是弱女子，或许戚少商还能挤出一些名为心疼的情愫，不过那个人是顾惜朝的话，心疼着实没有必要，因为戚少商没有办法将诸如心疼、可怜这样的词汇放在顾惜朝身上。不过作为一个男人，想要给爱人温暖和幸福，这毋庸置疑，所以戚少商从那次以后都会和顾惜朝一起亲自布置春节，而那个时候的顾惜朝的表情会难得的柔和。不过这样的春节也只有第一年让戚少商觉得绝对的满意，春节本来应该是举家团圆的日子，对于戚少商、顾惜朝这样的孤魂野鬼来说，两个人一起过就很好，好吧，他们还会收留同样孤魂野鬼的老八、阮明雪。其他人也会和他们的家人一起过，比如息红泪应该是和赫连一家一起过，追命、铁手应该和诸葛神侯一起过，按道理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就在第一年的大年初一，一切就不一样了。追命本来是来偷酒喝的，可是在他看到厨房里面剩下的菜之后，他就很不满意了。顾惜朝的厨艺众所周知，所以想要蹭金风细雨楼的饭菜的人真不少，不过顾公子却不大爱搭理他们，说实话戚少商和顾惜朝在一起好几年了，而顾惜朝真正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蹭饭的人没能如尝所愿，自然在这样的节日该怎样就怎样。而那年戚少商意外的发现，又在追命意外的发现后，后来的除夕夜就变得不太一样了。所以造就了众人（小妖夫妇、铁手追命、水芙蓉）决定自那以后都在金风细雨楼过年，最难得的是顾公子会难得的顺从。
　　戚少商起身洗漱的时候，顾惜朝就醒了，洗漱、用过早膳之后，戚少商便伙同老八把顾惜朝早已画好的年画、写好的春联贴上了，而后，戚少商会拉着顾惜朝去采买今天年夜饭的食材，之所以食材要今日购买是因为，其他的都可以事先准备好，可是对食材，顾惜朝的要求颇高，而其他人哪怕是当日购买也会让顾惜朝不满意，所以无奈只能亲自动手。每次戚少商看到顾惜朝挑鱼的时候，就会暗暗可惜当年那盘杜鹃醉鱼，他当时没有来得及吃，而后再没有机会吃到了。追杀和分离的那段日子且不说，后来两人在一起了以后，顾惜朝说那天的相见是他人生最大的磨难，因而再也不愿意做了，所以戚少商至今都很怀念那盘杜鹃醉鱼。戚少商拎着满满的食材走在顾惜朝身后，着实有损于戚少商的大侠形象，不过他本人对此倒是享受得很。
　　戚少商没什么表情，顾惜朝却挑眉微笑，只是那笑颇冷。面向顾惜朝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儿，一个平常的小乞丐当然不足以引起戚少商的留心和顾惜朝的杀意，不过一个满身杀气的小孩儿自然就不得不让二人注意了。行至顾惜朝的跟前，小孩儿从袖中滑落出一把铮亮的匕首，又急又狠地向顾惜朝的腹部捅去。笨是笨了点，行动倒还算机灵，这是顾惜朝的想法，一个连杀气都不会隐藏的小鬼当然不会是年少的顾惜朝一流，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小孩，至于为什么会对顾惜朝有如此的杀气，他不得而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顾惜朝不介意在这满街喜庆的红色中添加一点别的红色。不过顾惜朝还是没有得手，在他抬手要击中小鬼的头顶，小孩儿却被人一脚踹开，当然这不会是别人，正是在思考怎么在不破坏满手的食材的情况下救下这小孩的戚少商。
　　赫连春水一直觉得顾惜朝不是他能理解的人物，果然没错，能够将要杀自己的人养在身边，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关键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无非是一些大仁大义的大侠，如戚少商一流，顾惜朝说他什么都好，就是仁义这两个字绝对不会用在他身上，所以赫连春水很好奇他的想法，不过是说他也是一直留穆鸠平在身边的。他是太过大度还是根本不在乎？
　　往年除非有任务，否则贯彻绝不缺席的追命，今年因为他姐、姐夫还有小侄子借住在金风细雨楼，更是一早便到了，有他的地方怎么会少得了铁手，有铁手的地方又绝不会少了水芙蓉。息红泪看都到齐了，建议大家一起包饺子，做饭，说是这样比较有气氛，不过知她者莫过于戚少商，他怎会不知道实际上息红泪只是不想让风光被顾惜朝一个人占去了，其实息红泪的厨艺并不差，只是众人不知道而已，当然比起顾惜朝的厨艺还是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了。顾惜朝到没有想那么多，应该说他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尽数将闲杂人等赶出厨房，他很忙，要准备一群米虫的饭菜，所以没空照顾这些公子、小姐们，其他人也没兴趣在厨房呆着，息红泪身怀六甲，被赫连小妖连哄带骗的领出去了，只有戚少商厚着脸皮还在厨房呆着，顾惜朝也懒得去管他了。
　　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在厨房认真地忙碌的身影，感觉这世间的美好也不过如此。在这几年是人见到他都会问，他不在乎了么？为何会如此轻言原谅？也有不少人对他叹息说，色令智昏。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会选择原谅，从来无关于他爱他。一则，他不忍，死了顾惜朝，那些人也回不来，何必再添死伤，这是他的仁。二则，他不觉得顾惜朝死了会对这个世界更好，说到底如果有人能够将他拉回正道，那么他将是一个强有力的武器，这是他的义。
　　阮明正曾经问过顾惜朝，在他心里如戚少商一般的人还有谁。后来顾惜朝告诉戚少商，他一个都想不到，这世上对顾惜朝如此的人只有戚少商一个。那个时候戚少商前所未有的想要把顾惜朝拉回正道来，那初音，他铭记。于他，于他，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适合对方。戚少商想等到有一天顾惜朝完成了他的野心，有人可以接手金风细雨楼之后，他和他，执手比肩，仗剑天涯，百年后，徒留一声，此生不悔。
　　话说回来，戚少商将那个小鬼踹开之后，顾惜朝也懒得下手了，说到底，顾惜朝会动手，也不过是因为“你死我活”这种事，如果那个小鬼不动手，他没有理由要他死。而后，顾惜朝还觉得这小鬼颇有趣，所以将他带回了楼中，就这样而已，无关什么大度不大度。而那个小鬼就更好解释了，一个小鬼，一个戚少商、顾惜朝，他倒是要能反抗啊。众人也很庆幸这件事没有引起顾大厨的不高兴，否则他们吃什么啊？
　　“明雪，能拜托你照顾这个小鬼么？”依旧是戚少商那爽快的笑，息红泪却看得不可置信。
　　阮明雪笑着答应了，带着小孩离开，去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息红泪如果是：“你，在试探她？利用她？”这个男人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这还是那个戚少商么？或者说这还是戚少商么？
　　“息大美人真是好挑剔啊。”顾惜朝恰好看到全程。戚少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不觉得他的变化有什么不对。
　　息红泪直愣愣地看着戚少商好一会儿，忽的笑了。是啊，戚少商不还是那个戚少商，仁义到有些傻的大侠，只不过学得圆滑了一些。这些年来，戚少商的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六扇门毕竟朝廷的势力，许多事情不方便、不能、不敢做，而戚少商就在填补这一块，以三足鼎立的姿态制衡着蔡京和有桥集团，有顾惜朝在身边，根本就是在作弊，只不过顾公子忙着对付黑暗中的谁，没空搭理戚少商这边。想通了这些，息红泪便不再觉得有多不可思议。倒是顾惜朝又一次对息红泪刮目相看了。息红泪得意的一笑，不是只有戚少商、顾惜朝注意到诸事种种的。
　　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的小孩，看上去顺眼多了，阮明雪说，这小孩不过是被骗了，以为杀了顾惜朝便能够找回他娘。顾惜朝也大抵猜到了，一个六岁大的小孩知道什么叫恨？不过是不是这样对顾惜朝来说也没差，且不说这样的一个小鬼根本没有威胁，关键是顾惜朝除了他的心计、智谋以外，最可怕的恐怕要数他那轻易获得别人信任的能力，只要他想他便能很好的利用你。
　　顾惜朝烹饪了一桌好菜，煤炭将整间厅堂烘得极为暖和，掌灯时分，一群人便入席，顾惜朝将酒也给热了，众人吃得酣畅淋漓，把酒言欢，酒过三巡，顾惜朝已有醉意，而追命和崔妙花两姐弟果然是酒中好手，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也不见丝毫醉意，追命得意的说是遗传。这话说得铁手却有些心疼，醉翻天带给追命不仅是这酒，更有这伤，追命是带着伤出世的。和这群人赏词品曲是不太可能的，不过他们天南地北的瞎聊，这顿年夜饭也能吃到深夜，为了守夜不无聊，戚少商和铁手还在院子里献身卖武？好吧，是比武。戚少商自然不会是铁手的对手，所以顾惜朝拎着剑便夺出门乱入其中，他顾惜朝又不是正人君子，所以护短是肯定的啊，至于什么以二敌一是不光彩的这些，都说了他顾惜朝不是正人君子，能赢就是道理，管他几打几。不过醉了的顾惜朝实在不能称之为一个战斗力，所以戚少商不得不休战，将顾惜朝半抱半拖地带回屋内。
　　后来息红泪想，他们其实也曾经距离朋友这个界限很近很近了，如果没有人利用，他们和顾惜朝是不是真的能够抛去过往，跨越界限，成为朋友。当然这是后话，事实上现在的他们，除了顾惜朝自己，都认为他和他们是朋友。后来顾惜朝想，就算退一万步说，他们现在是朋友，不过那层朋友关系也脆弱得可怕。
　　后事不提，现在的厅内中，息红泪已经去休息了，即使她还想继续畅聊，不过为了孩子她还是乖乖的随便找了间客房睡下了，小妖自然是陪着妻儿的。阮明雪带着追命的侄子和那个小鬼也去休息了。而剩下来的人继续海阔天空的聊着，顾惜朝是被戚少商抱在怀中才能保持不摔倒的，换做往常，这种姿势在人前戚少商是绝对不会得逞的，不过顾惜朝醉了嘛，怎么能不趁机吃吃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