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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芜镇福寿 ...

  •   秋日里的阳光易叫人生乏,福寿楼里的跑堂豆子正倚墙打着哈气。堂中食客已去得差不多,离晚时掌灯迎市还有那么段空,恰恰好偷个闲。

      掌柜陆万年那厢哗哗翻动着账目,无暇顾及打盹的伙计。

      堂外梨棠树上的更只雀正摇头摆尾地唱着,唧咋唧咋。

      一时静谧非常。

      “呯哐!!!”

      瓦罐碎裂声。

      无征兆的巨响,如晴天里劈落的阵雷。前刻还在啼鸣的更只鸟,惊得不知扑哧到哪去了。

      陆万年左手一抖,险些扯开了册子。

      豆子一个趔趄,险些摔了跟头。他打挺儿稳住身,迷离着抓了抓头,下意识往楼二层恍了眼。定是孟顾两小爷那伙整的,他啧啧两声,继而侧身背对着声响的方向,重新酝酿起睡意。
      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嗯哼…”

      陆万年瞥了眼赖着不动的豆子,眉间微拧,重重清了清嗓。

      企图偷懒的心思被识破,豆子心里百般不情愿。伸了个懒腰,哼哼不耐烦地拖着步子朝楼梯那边走去。

      见他上了二楼,陆万年吁了口气,复又低头阅起账本,不时用白毫点着墨在册子上勾画几下。
      楼里半响无声,似是恢复了宁静。

      可也断然没维持多久…

      “请问…?”清丽的女声从堂外传来。

      陆万年并未抬头,全神贯注在账本上。

      “打扰下,请问这是不是福寿楼?”见无人答话,女子又问了声,话中带了些许窘迫。

      想起唯一的伙子豆子,被他打发去二楼伺候那几位大爷,陆万年那双眼总算脱开了账本。他循声一望,只见堂外立着个白…不,灰衣少女。

      一袭白裙上不知沾染了什么,大块的褐印和星星点点的黑渍。料子嘛,看上去不同与普通人家的麻布衫。少女一张俏生生的脸蛋还算白净,柔眉秀目,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安的抓着左肩上行囊的搭扣。

      哎,今天这是怎么了…陆万年心下折断了好几只竹毫:人见人躲的芜镇二世祖们登门赖着不走不说,还…还来了个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姑娘!凑座吗这是!哎…流年不利,怕是遇了霉气。得,赶明起早,带着豆子一起去青女庙拜拜仙求求神。

      “…是,这便是福寿楼。”他忙不迭地答道。算,来者是客,来一个赚一个。待陆万年心里那小算盘啪啦啪啦拨弄完,他露出个自认为颇为亲切的笑容,迎着客走去:“姑娘这是?”
      哪想问话的那位心里也不知打了几个小九九。少女见状却面露赧色,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她东扯扯衣衫,西拍拍裙边尘土。抬头时清亮的剪水瞳眸闪烁,皓齿微启,楚楚的脸上无端有了些凄色。

      陆万年一看这架势,原本还想着的那一万早就如那更只鸟不知飞哪去了。他心下叹了第十一口气:好吧,看来这出门历练的富家姑娘怕是身无分文,想来吃白食。
      还没等他出口推拒,少女倒先讶然大喊了声。

      “掌柜!”

      突如其来的这声唤,喝得掌柜大叔倒退了一步。

      陆万年没来由心失了半拍,胸口一紧。任他那自诩天马行空的脑袋,也断断没猜到接下来是这副场景。

      未容他缓过神,‘白食’少女又忽地变了个声调,恻恻然地说道:“掌柜,你这店里…有…”

      “这店里闹鬼!”陡然蹿出的男声抢了先,嚷嚷着从堂内传来。

      “…”少女怯怯脱口出的最后一字无疑被粗猛的男声盖过。剪水眸里划过一丝迟疑,那可怜人见的花容也失了几分色彩。

      不过陆掌柜的神思早被男子所引去,未曾注意到身旁这支吾答话人的‘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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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一口口水,险些把许青衫呛住:居然…居然抢我词。

      不错。

      和陆万年搭话的灰衣姑娘却道是许青衫,许姑娘。

      落到这般田地,许青衫自认理亏且万般无奈。

      只因之前拉扯她的那个孩子,年纪与师妹小梓相仿。一时间竟恍了神,痴痴地问了声安好。

      这不出声不打紧,一言既出,反应过来的许青衫内心只道不好。

      听闻少女的问询,一直垂首的孩童猛然抬头,无神的黑眸瞪若铜铃,干巴枯黄的小脸上渐渐咧开一个阴惨惨的笑容。

      想来,这就是师父常教导她的。凡事啊,不怕那个一万,就怕那个万一。

      一时懈怠,她不得不好好面对这个‘万一’。

      许青衫撞上的,已经算不上是个孩童了。

      用世俗话讲,是个才成形的小鬼头。

      大抵是去了没多久,这小鬼心性也还是个孩子。因着他人都看不见它,到处作弄生事。东家院里的狗被放了,西家屋里的灶火给灭了。遇着一个,闹腾一个。可新鲜劲不多会就过去了,小鬼自个也渐渐觉得有些腻歪,毕竟无人感知得到它。

      它踢踏着小石子,失落散漫的在芜镇的大街上游走。于不经意间,瞧着了那么一个依着墙根的少女。

      阳光恣意盎然地铺满整条街,隐于墙旁的少女颔首垂眸,小口小口咬着馒头,无顾周遭熙攘的午市,不忌路人偶尔投来打量的眼光。

      遗世而独立。

      也不知它出于何心态,径自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衫。约莫是觉着她会是一个好作弄的对象,约莫是感觉到那点同病相怜无人相伴。

      哪知机缘如此巧合,竟让它碰到一个能看见它的人!

      “姐姐,陪我玩吧。”它很是高兴,苍白的小嘴咧得老开。

      “姐姐,陪我玩吧…”小鬼眼中写满了哀求之意,它将许青衫的白裙抓得更紧。

      人鬼妖魔神仙,唯有鬼离人最近,也唯有鬼最缠人。

      自知之前一时未辨人鬼,对它说了话。此时许青衫只得狠下心,一声不吭。

      万万不得应,万万不得应它。

      “姐姐,姐姐…”,稚嫩的鬼音里带了丝丝蛊惑。

      懵懵间,许青衫不知为何心慌不已。恰若,恰若是小梓以鼻涕加眼泪的攻势,直愣愣抓着她的衣角,含糊着:“师姐,师姐…”

      许青衫心软了。

      它也不过是是和小梓一般天真的年纪……

      却如此早夭了…

      “诶…”

      低沉地,满是无奈与酸楚的应声。

      罢了,便如它所愿吧。在九鹿车驰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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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鬼玩的不亦乐乎,极其所能藏之所,让小许姑娘头疼的乱爬乱钻。这便是为何许青衫一身狼狈的模样,白衫尽染成灰。

      更可恶的是它毫无疲态,稍稍被许青衫循到了迹,它便迅速跑走躲去他处。

      寻着鬼气,许青衫小喘着跟至福寿楼前。

      许青衫到芜镇的机会并不多,毕竟离着岳沫坡有些脚程。每每购置都是来去匆匆,从未来过。曾听师父提及,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向往。

      福寿一词,取自福寿安康之意。

      福寿楼,不单芜镇,方圆百里也曾一时风光无二、极富盛名。此楼之名得于其镇楼之菜———福寿螺。

      每每桑秋节之际,正是白鹭河中螺贝丰盈肉润之时。

      清汤水,白螺贝,葱花少许,胜却人间百种美味。白水姜丝,葱段酱汁,芜镇各家的巧妇能手皆善这道本地菜肴。

      可那福寿楼,敢走他人之所不长,出奇制胜,以辣子炸油,螺肉爆炒,外辅以秘制蘸料,调得众人之口。螺肉鲜嫩爽口,煎酥的辣子同时刺激着享用者的嗅觉和味蕾。在这个凉意渐浓的秋际,给人以血脉舒张、薄汗微发之感。

      时年大将军苏代归隐于山水,游至白鹭山,听闻芜镇福寿螺名气之盛。始不觉其然,遂至福寿楼,食啖尽而长赞:天下美螺,莫过福寿。

      因着名震天下十六州的苏代这声美叹,福寿楼精明的东家赶忙给大将军备上朱毫、宝墨。苏代兴致正旺,也不推诿。只见他刷刷刷,游龙腾空的三字———福寿楼。东家将字裱好,连夜赶制成匾额挂于楼外。

      自此,福寿楼之名响彻十乡百里。

      据说,此事传入了崇吾帝宫,殊帝也询问起这‘莫过福寿’的滋味。当然,传言毕竟是传言的,至于是不是真,大家也无从所知了。

      扯的有些远,回到方才所说福寿楼曾经一时风光无两。

      这曾经二字,正道出了福寿楼落没之势。盛衰荣没,但凭天地人事。要说这福寿楼,败得也是无奈。盛产螺贝的白鹭水,以一季之产量,消不起百里闻名而来的人潮。长年累月,白鹭螺数量疏减。终于在某年的桑秋节时,捕捞的渔人发现,网中竟再无白鹭螺。没有了食材,根本做不成芜镇一绝的福寿螺,福寿楼的名气突突直落。

      期间更替了不少掌事也未能力转其颓态。怪也只能怪福寿楼被福寿螺盛名所累,厨子无心专研其他菜式,所精唯有福寿螺一道。

      他家百菜长,自个一门精,如今落魄事,叹何哉?掌勺的撂下这话,背着行囊归田了。东家闻后,二话不说,立马把店盘了出去,拨弄着朱离(崇吾地域的计数工具),满打满算还是挣了不少。

      接手的是个外乡客,也曾尝过盛誉的福寿螺,大抵是怀着对美味的思慕之心,念着指不准哪日白鹭水里再出了白鹭螺,接了盘子守在了芜镇。新东家从异地请了几位熟手,本地菜虽比不上其他食坊,但异乡菜品颇具特色,吃腻了清水寡面的食客也爱来此换换口味。

      福寿楼不温不火的一直存到了现今。当堂掌柜也乐得其所,忙时忙,闲时算账。只是……若要说有些不如意的地方,那便是,时不时总那么些人慕着福寿螺之名,绞尽各种法子硬是想尝尝那美味。不论掌柜如何劝说,甚至领着食客去白鹭河里捞螺,妄图破了他们的念头,却都无补于事。
      外乡来寻事的那就罢了,哪想着这桑秋节将近,芜镇的几位二世祖也来凑这个热闹。每日下午,莫不来扔些碟子破些碗,倒弄倒弄酒罐。瞧瞧,今个还整出了新玩意儿!竟说闹鬼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思及此,陆万年内心那个波涛汹涌。他面上倒波澜不惊,无暇门口立着的‘白食姑娘’,想着稳住楼内名声是紧,赶忙接着答话:“哈,顾少哪的话,这闹鬼可不能乱说。白鹭山的仙气福泽此地,何来的野鬼兹事?”两条粗浓的横眉一挑,笑呵呵地向楼梯上立着的男子走去。

      “是吗?那可请陆掌柜上来好好看看。”接话的主却不是善茬,冷哼一声,芙锦朱帛的长袖一摔,咚咚咚几步上了楼。

      眼瞅着往常姿容风逸的顾盛风现下黑着脸,明摆着一副不承他陆万年辩言的模样,陆大掌柜啪嚓啪嚓啪嚓,打心底愤恨得不知又折断了几只竹毫。他沉了面,二话也不说跟着顾盛风快步上了二层。

      堂门口空留着许青衫,她尴尬地杵着。被抢词时,那还算白洁的脸噌一下红了个透,低着头看着脚尖,仿若空气,生怕被陆万年瞧着。直至他们一一走开,她才缓缓抬了头,借空打量起福寿楼的内堂。

      堂中散散落了几方方桌,木桌面上沟壑深浅明辨,有些年数。长条木凳依着青砖墙叠高,凳脚参差不齐,巍巍然然,似乎随时会跌落塌倒。堂的东西两侧各引着窄阶,应为木制,扶手栏杆处镂空雕了些花样,看不清楚,三九一跃通达二层。二楼左侧两扇木窗紧闭,唯最右的一扇微敞着。
      这便是师父提过的福寿楼。

      “沿着长林巷东一直走,过第四个巷口向南第一家即是了…”

      “很好认,楼匾上的三字过目难忘…”

      “那家的凉拌水芹不错…”

      ……

      想起少时的爱缠着师父问这问那,师父也颇有耐心。有一答一,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淡雅如雪,温润如玉。一别经年,也不知师父现在如何,许青衫心口闷闷的。

      “吱…呀…”尖锐刺耳。

      老旧的木窗不堪推拉,嘎吱嘶哑。

      许青衫醒目,方从回忆里拔出神,下意识扫了眼向二楼东面的窗。

      先前还微敞开的勾花木窗已然紧闭,定是被人合上了。

      等了片刻,并无人下来,也听不见楼上任何动静。许青衫心中莫名不安:别真是出什么事了。她可不想被卷进麻烦里,况且小鬼头已经够她忙的了。

      只是干等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小鬼不能不找,失信的下场……真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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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衣少女懊恼地踢了踢空气,朝堂里左右顾盼后猫着身踮脚越过门栏。

      许青衫自是不知,她这‘不雅’地模样全落入他人的眼里。

      “扑哧…”,一声轻笑。

      一双墨瞳从窗缝楞见打量着她的身形,笑意漾起眸中几许粼粼。

      “止午兄,令汝都这般了,你怎笑得出来!” 话里透着丝丝怒意。

      端坐在窗旁的俊朗少年身披天青色襦衫,不理会呵斥。浓眉下星眸闪烁,挑了眼室中那方八角桌。

      桌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腹间亦无起伏,状若死态。地上散落着数张竹牌,内里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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