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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其三 ...

  •   女子不入家塾,但独孤家素为诗礼簪缨之族,即便是女儿,也要略通诗文。因特请了一个先生,每日三五伴读在内,六七家丁在外,与别院教习两位姑娘书字。
      话说嘉仪生性好动,女红又是枯燥繁杂极需耐心的事情,她又不比以此作为有必要倾尽全力而为之的生计,所以新鲜劲过去,也就不怎么再动那些针黹之业了,而她的心思也转向了书卷上。
      当然的,她不可能喜欢儒学经书里那些有关“修身”“明德”的说教,不过大抵是因为以前没怎么接触,学起来也算的上是认真;而女四书则是由于被嬷嬷每日勒令细读成诵,生出厌倦来,绞尽脑汁也不肯好好研读;她喜欢的反是家人先生都不怎么看重的诗经,到了每日把“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或者是“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之类的句子挂在嘴上的地步。虽然她不知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的美人究竟是个什么样,也从来没有采过野菜,连车前这样多用做药物而非食材的植物都不曾见过。
      涵慈就有点好奇,两人闲话时提及,她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的简单,并且理直气壮:“我的确是不全明白,但我爱的就是这些诗给我的感觉啊。其实那里的诗文我也不是都喜欢,颂和大雅里的那几篇,就无聊得很。”
      涵慈的笑容又变得有点僵了,不过她还是能理解嘉仪的想法:宗庙祭祀、治理朝政,比起美人或是采桑摘菜,离她们更加的遥不可及,况且一般女孩子的兴趣也不在这里,所以难怪她会厌烦了;那种歌功颂德的句子,其实也很难让人喜欢的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是涵慈自己喜欢的句子,虽然她从好意思没说出来过。因为不久后就要成年出嫁的她,其实已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未来的良人,并且打心眼里希望自己将来也会是面若桃花、又能给每个人带去幸福的新娘,就像诗里描述的一样。
      于是每日定省,闲话,上学,一个月不温不火过去,涵慈的婶婶,嘉仪的母亲就要离府回关外了。
      为了避开正午的日头,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备齐了车轿、清空了府邸附近的街道,准备启程了。
      昨晚就已经和家人辞别过了,可是嘉仪实在舍不得母亲离开,又担心被罚不敢自己去那样黑的街巷,便拉着涵慈和家丁,一大早又来送行。婶母含笑谢过涵慈,转而携住自己女儿的手,不放开也不言语,双目含泪,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只有在三年之后她才能与自己的女儿再见了。
      涵慈知道自己还在两人不好说话,带着下人退到门里。可她还是依稀能过听到她们的对话。
      “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要好好休养么?”
      嘉仪似乎没说话。
      “罢了,以后你在府里好好照顾自己,要守规矩,别任性胡来,也不必记挂着娘。你好了,娘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这一次嘉仪没有保持沉默,可是带着哭腔的那寥寥几个音节也无法让外人理解到什么具体的意思。
      “别这样,昨晚你答应过的,听话。”她的语气里也有着应当的担忧和不舍,却又多了一点愧疚。只听她继续叹息着说道。“也不知道这些年是不是错了,爹娘向来不怎么忍心管教你,想着什么都尽量顺你的心意……”父母往往会对第一个孩子格外的重视或纵容,涵慈明显是前者,而嘉仪毋庸置疑得到了第二种待遇。“可是你终究不能在家待上一辈子……”说到这里婶母已经几乎要哭出来了。“往后要小心听着长辈的话,学的贤良恭顺,得个好名声,才能找个好夫家,才能尊重体面的活着。”
      “一定要尊重体面地活着。”她又强调了一遍。
      言罢,这位身着华装的美妇终于狠下心来,挺直了腰背,不再看此时已经终于忍不住哭号出来的女儿,任由侍女搀扶,上了车。
      涵慈见状,走出门外,揽过嘉仪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抽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不由自主地,她的目光越过了堂妹垂在她肩上的头,看向车子的方向,直到出了小巷到街道上去,然而在熹微光线之下,清晨薄雾之中,那条路就像是能够未知的世界,无论如何是再也看不到的了。
      两侧的青砖墙上已经被濡上了薄薄一层露水,像是不经意染上的泪痕。
      涵慈忽然觉得有些凄凉了。
      ~OO~
      婶婶走后不久就是秋收节——在沧平是仅次于新年的佳节,举国欢庆。可是偏偏就是这种时候,嘉怡那里却出了问题——她的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失窃了:这是她用以充场面的首饰,极为贵重,平常时候都谨慎地珍藏在在箱底,不肯轻易拿出来。
      所以它必然是被人窃取了。
      嘉仪本人对此完全不以为意,然而随身伺候的侍女嬷嬷却又惊又怕,片刻不敢拖延将此事一五一十报给了田氏。
      田氏一贯要强,决不允许叫人说成是管家不力,况且妯娌刚走就出这样的乱子,实在是有欺凌有女的嫌疑,老夫人听了怕是要多想,所以立即命人细细查访,可是将节日在即,哪有那份心力?数日无果。
      这首饰却最终从嘉仪房里专管打扫屋子的低等侍女箱中掉出来了。
      人赃并获。
      几个管家婆子当即要将人押下去,可那名叫翠荷的侍女高呼冤枉,使得嘉仪隔窗听闻,便生出了恻隐之心,要去求情,却听田氏的侍女回报:“姑娘心善,但夫人已下令将那丫头杖五十,逐出府去自生自灭,是不能改了。”
      嘉仪完全坐不住了,自己又不敢去找田氏求情,思来想去,终去找堂姐了。
      “姐姐,请你快些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替翠荷求情?”嘉仪不等同禀就忙忙进了屋子,见涵慈正在闲坐,张口便道。
      涵慈被她吓了一跳,但真正令她皱眉的是这个名字。“翠荷?是那个偷了你头花的?”
      涵慈素日最厌恶的,一是鸡鸣狗盗之辈;二是造谣中伤之人;三是阿谀逢迎之流,显然翠荷属于第一种。
      “拜托了姐姐”嘉仪看得出姐姐是不大愿意帮这个忙。“打她五十杖她会死的,而且她一直喊冤,说不定她真是冤枉了……求你了……”
      五十杖?涵慈听了也是一惊,念那女孩子断然受不起这个,而偷盗也终究罪不至死,犹豫片刻,道:“也可,今日是晚了,我明日去求母亲从轻处理便是,不过你要一起来。”
      “会不会来不及了?”嘉仪犹自担忧。
      “不会,秋收节前后不宜动刑,她现下应该只是被监禁起来了;今天这个时候我也见不到母亲。”涵慈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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