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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安侯府人心如冰,棣棠阁内庶妹暗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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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深寒,绵延了几日飞雪,如今总算是停了。
是夜,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地上莹莹皑皑的白雪,映着冰冷的月光,越发显出这座白日里无比喧嚣的国朝皇都,如今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偶尔经过的巡夜更夫手中鸣其的更声,也透出一股子慑人的惊寒。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新安侯府的后院棣棠阁内,却依然是灯火通明。
侯府大房庶出的七姑娘林蔚然,如今依然坐在灯下。身上穿着一身水碧色的厚绫中衣,下面是同色的棉裙,衣裳单薄,只在外面披了一件灰鼠皮的大氅,屋内虽然生了火盆、也烧了地龙,却抵不过阵阵寒意侵袭。
七姑娘只觉得活了十四年,从没觉得那一年的冬天像今年这么冷,这么难捱!也许自己是该下定决心了!
她就这么枯坐着,等着什么……也许是在等着那不可知不可期的未来。
半晌,身后的软帘被打了起来,进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
七姑娘听到了动静,向身后望去,却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鬟雪鹃。
雪鹃几步走上来,将一个烧热的手炉递上,又把准备好的热茶沏上:“姑娘,夜已经深了,姑娘身子不好,还是早点休息吧!”
林蔚然摇摇头,只双手捧了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小口喝着,神思不属。
雪鹃暗叹一声,又劝:“姑娘还是好好保重自己个儿吧!老太太和太太们都自有主意,再不济,还有几位姑奶奶!”
林蔚然放下茶杯,口中却含了一口热茶,慢慢将那口茶咽了,任着那热茶所带着的一股暖意顺着喉咙自下一路蔓延全身,手里传来的温度也使得他本来僵硬冰冷的身子渐渐舒展开来。
她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顺着窗外的灯火,远眺着隔了棣棠阁极远的几处园子,发现泰半的园子都没有熄灯,显见如她一般彻底难眠的不在少数。
“雪鹃,我听说你老子娘前段儿便在为你寻亲事,我上次问还回我说还在寻摸,如今可看中了谁?”林蔚然的声音轻飘飘的,令人听了发寒。
雪鹃心中一凛,忙曲膝道:“不敢欺瞒姑娘,奴婢的老子娘眼皮子浅,总觉着奴婢年纪大了,便想求主子恩典,只是奴婢自来伺候姑娘,姑娘不示下,奴婢岂敢擅专。”
林蔚然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雪鹃,轻笑道:“倒是个好丫头!我本还想着,你若是早早求了恩典自个儿就配了人,总是可惜了!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左了,难得你既忠心又识大体,只看着你伺候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雪鹃低头道:“不敢当姑娘夸奖,姑娘的恩情奴婢一直铭记于心。若没有姑娘,奴婢一家子早就没了。能够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分。”
林蔚然上前一步,将雪鹃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自然,你历来都是有福气的,却不止我救了你这一桩,雪鹃,你的福分还在后头呢!”
雪鹃只能听凭林蔚然扶起,也不敢答话,只低着头。她可是清楚得很,眼前这位姑娘,虽然年幼,却是一贯的心狠手辣,如今侯府又是要紧时候,雪鹃更是不敢行差踏错,免得小命不保。
“这几日,正房可传了什么消息?太太情况如何?”
听到林蔚然问起正事,雪鹃越发恭敬:“回姑娘的话,咱们太太如今还病着,连起身都不能。如今府上连大夫也不让请,太太的病怕是等不得……”
她接着道,“老太太担心太太有个好歹,今儿白日里派了程嬷嬷去请大夫,如今还没有回来。”
林蔚然眼睛一亮,“程嬷嬷没回来?”
雪鹃点头。
林蔚然听了,兀自出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扣着桌子。
雪鹃站在身后陪着,时不时暗地觑着林蔚然的神色,心中惊疑不定。
好半晌,林蔚然才回过神来。
“看来,连老天爷都催我早下决断啊!”
雪鹃不解。
“雪鹃,我问你,若是我把你送到安城公主府,你可愿意?”
雪鹃大惊,“姑娘,奴婢自来就伺候姑娘,姑娘可千万别不要奴婢啊……”雪鹃虽然不知道自家姑娘为何动了送人的念头,却是心里没来由想起了原本在四姑奶奶身边伺候,后来被遣到了东府的文杏。
须知,就算是如文杏那般在府里有跟脚,本身又有能耐的,去了东府还不是险些把命丢了。
雪鹃可不是文杏,有个好娘啊老子,她一家五口都是外来的,不是家生子,真被遣了怕是生不如死,还要牵连家人。
林蔚然直直的看着雪鹃:“怎么?真不愿意?安城公主府可是个好去处!”
雪鹃听了,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姑娘大约是拿定了主意,想着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倒是把心一横。
“奴婢本是贱命一条,因着姑娘搭救才有了今天,万死不足以报姑娘之恩情。姑娘有令,奴婢本不该辞,只是如今府里是这么个境况,四姑奶奶……又是那样个性子,奴婢只怕去了那边反而连累了姑娘,那奴婢真是万死莫辞了!”
林蔚然玩味地笑道:“喔!依你说,倒是为我着想。只是,雪鹃,你可要想好了,我送你去公主府,可不是想着要你去伺候姑奶奶的,而是要送你一场大富贵,这……你也不要吗?”
雪鹃一愣。不是去伺候四姑奶奶?
林蔚然仿佛能看透人心:“公主府里的主子,可不是只有四姐姐一个啊!”
说着,她走近几步,伸出右手,食指挑起雪鹃的下巴,“看看,这么标致的脸蛋儿,这么出挑的品格儿,只做个媳妇子,岂不是太可惜!”
这话再明白也没有了!
雪鹃呆住了,姑娘的意思,难道是……
雪鹃不是家生子,自从一家子进府以后,在小丫头里就没少受磨折,她也是个不甘于人后的,并不像同批的好姐妹春莺一样心气高,春莺是一门心思想要脱籍外嫁的,而且雪鹃知道春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最烦给人做小。但雪鹃不同。
作为下人,就算得了主子恩典,到了岁数可以出府,也不过是发出去配小子,家里有能耐或是受主子待见的,好了也不过许个管事,这就算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像春莺那样想着外嫁出去做奶奶,简直是痴心妄想。可像她们这样的大丫头,本来就是主子跟前得用的,平日里比小户人家的小姐不差,真的配了那些没出息的,心里能甘心?再没有比给爷们做姨娘,更体面地前程了。
按理说,作为大丫头,如今也没有放出去,十有八九是要跟着自家姑娘出门子的,以后伺候姑爷也是常理,要是运气好受宠也是有的,至不济生下个一儿半女,自己个儿也就算翻了身,不再是奴婢贱籍,子孙也不低三下四。
只是想着自家姑娘,雪鹃若说心里没有发憷,那是假的。做姨娘就算再风光,也要有命去享。
在自家姑娘手里,雪鹃自觉自己完全不是个儿。
因此,雪鹃才想着找家人出面求了恩典,到了岁数放出去配人,所幸还能挑个好的。免得日后挡了自家姑娘的路、碍了她的眼。只现在看来,自家姑娘是不愿意放自己出去配人了。
愿望落空,雪鹃不是不沮丧的。
可如今,如今听姑娘话里的意思……,雪鹃倒是有些动心。
正想着该不该答应,只一抬头,看着姑娘幽深的眼睛,又没来由的心惊胆战。
“雪鹃,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遣了旁人去。只这机会错过了可就难再有了!”
雪鹃禁不住脸色一阵变换,最后索性咬咬牙,膝盖一软,便朝着林蔚然拜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姑娘想着奴婢,为了奴婢好,奴婢感激姑娘,只是奴婢心心念念只想着报姑娘的恩情,不求那些个富贵!只想着以后姑娘能让奴婢做个陪房子,好让奴婢一辈子伺候姑娘,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原就想着你是个忠心的,倒未想到,你竟是如此向着我!”林蔚然执了茶壶,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信手捧了,浅尝辄止。
雪鹃再次叩了个头:“奴婢一心侍奉姑娘,却不能帮姑娘分忧,请姑娘责罚!”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林蔚然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着地下跪着的雪鹃,嘴唇微勾。
雪鹃伏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额头枕在手背上,脊背弯曲着,像一柄折断的弓,只余两截烂木头和散落在地的弓弦;更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虾米,卑微而无助。
“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逼你。只是总要有人去,你说,选谁合适呢?”
雪鹃直起身子,头垂着,眼睛望着地板,声音发木,“得姑娘恩典,下面的丫头自是人人肯的,只这件事既是姑娘发下来的,就不单单是用一个忠心,那些有心却无能的只会误了姑娘的正事。倒是春莺、秋燕,一向本分稳妥,对姑娘也尽心,想来可当此任。”
“那你觉得春莺和秋燕,哪个更合适呢?”林蔚然不紧不慢道。
“依奴婢愚见,春莺和秋燕各有各的好处,只秋燕到底年纪尚幼、平素虽然伶俐,但失之于活泼,有时行事不免直率,反而不如春莺稳重恭敬,恪守平顺。”
雪鹃此时完全豁了出去,就算昔日姐妹也顾不得了。她明白七姑娘未必真会属意春莺,只是要看她的选择,要看她识不识相。她顺着姑娘筹谋,不算是对不起姐妹。
果然,林蔚然满意的笑道,“春莺?她……只怕不妥吧!”顿了一顿,“她可愿意为妾?”
雪鹃一惊,难道连姑娘也知道了?再一想,姑娘一向敏锐,知道也不出奇。
“姑娘肯给她体面,那是姑娘体恤,哪里有她愿不愿的!”
“她既然不情愿,也不必勉强。四姐姐虽然不中用,成事不足,却是败事有余的。”
“是!姑娘说的是,是奴婢想的不周全。”
“秋燕自来对这些都是热衷的,便由她去吧!想来她去也会上心,不枉费我的一番心思!”
雪鹃再次俯下身子。
“好了,天怪冷了,总跪着可不成!快!起吧!”
雪鹃俯首:“谢姑娘!”这才免了跪拜,只是到底跪得久了,起身时候难免身子有些不灵便。
林蔚然抱着手炉,突然问道,“雪鹃,你觉得我这么做,对吗?是不是对四姐姐太狠心了!”
雪鹃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才道:“姑娘一切都是为了林家,四姑奶奶作为林家已出了门子的姑奶奶,自当和姑娘戮力同心。”头越发低了。
林蔚然也不看雪鹃,喃喃自语,“是啊,都是为了林家,其实昀芝姐姐也是为了林家啊,偏偏四姐姐看不开。”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外头,窗外天光已经亮了,整个寂静诡秘的夜过去了。
“哟!这一夜竟是过得这样快!”林蔚然开口,口气不知是赞是叹,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轻松。
是啊,真是太快了,也许从自己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这个难捱的冬天也随之过去了。
林蔚然婆娑着手心内的手炉,暗道:须得明日再做些试探,也许出路就在眼前。
又暗笑:四姐姐,不要怪我心狠!你有这样的下场,又怪得了谁!
你实在太蠢了!蠢也就罢了,还自以为是。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倒去蹚安城公主府的浑水,入了人家的彀犹不自知;既如此,在安城公主府一门心思做你的二奶奶多好,何必自找不痛快。还连累一家子跟着你担惊受怕。
我的好姐姐,你就安心吧!反正你们三房的下场早就注定了。
难道真要大房给你们三房陪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