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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我端坐在镜子面前,看着穿着厚厚夹袄的少女,觉得1913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元月过了,就是二月初二,这个日子是个吉祥日子。凡事男子都要在这天去剪头发,这便是中国的俗礼,叫剃龙头。我站在门口,看见巷口里头,那个调皮的男孩子被母亲提着耳朵经过,经过我时,他冲我点头道:“今儿二月初二了,姐姐不剪头发吗?”说完,他的母亲使劲的提着他的耳朵,清晰的红色蔓延在小子的耳朵脸颊上。他的母亲回头看看我,微微一顿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俩人相继走远了。
      府里的男丁本来就不多,这样都走了怕是也不用干活了。小君和小喜笑嘻嘻的在前院里玩闹,被我听到,我也去凑热闹。原来是他们拦住了要去剪发的江哲。江哲是同小喜小君他们一同入府来的,都来了一年左右,彼此也都混得相熟。
      小君和小喜非要给他剪头发。我看看江哲的头发,和现下普遍的男子头发不同,依旧留着长辫子。便笑他,这满清政府的官员都剪去了长辫子,你在这里叫什么劲?
      他答,这些都是家父的告诫。告诉我们当儿子的,满清一日未倒,一日不许剪辫,这是忠。
      我望着江哲倔强的眼眸,面无表情道:“你现在给我哥哥办事,他给你的指令你定要遵守。这也是忠。”
      江哲愣了一瞬,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口中疑惑道;“啊?”
      我继续道;“那么若是你的主人的意思违背了你忠诚的国家的意愿,你怎么办?”
      说完,江哲盯着脚面,良久,抬头看向小君,道:“请小君姑娘给在下剪发吧。小姐说的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小喜取来了板凳,将江哲按在上面,两个人开始唧唧咋咋的考虑从哪一剪开始下手。
      我站在一旁。
      若说忠孝,多少人不能两全。这个腐败的彻底的政府,破碎了多少忠义之人的信仰。如今大势已去,不若顺其自然。
      傍晚,吉野凉光从前院来到了我院。隔着窗子敲了敲。我看着窗口修长挺拔的剪影,思量着他这么晚了来干什么?犹疑着,我已经推开窗。
      哥。
      他点头,月光下的吉野凉光脸庞生辉,眼中光华流转,嘴角似有若无的一丝笑意,不知道做何意。
      他侧头看看初升的月亮,道;“你在府里是不是很烦闷。一会有人请我去看戏,若你愿意,可一同去。”
      我惊讶的抬头看去,他已经走了,我轻轻叫他,“什么?”
      他只是挥挥手,道:“在外面等你。”
      那种感觉,像是……像是约会?
      我穿戴好了衣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特意抹了口红。顾不得思虑这些,我已经坐上了车。蹑手蹑脚的坐在后座上,吉野凉光叫了司机,自己坐在我的身侧,一直侧头看着外头的夜景。修长的脖颈,好像优雅的天鹅。
      不一会,吉野凉光回头,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怎么不问我是去谁家”
      我侧目看他,他正一动不动的透过司机前面的窗子看街道。
      “是……谁家?”
      闻言,吉野凉光缓缓转过头,距离我只有两拳远。薄薄的嘴唇吐出的热气,散发在我周围:“黄府,黄金荣家。”
      我惊异。这个黄金荣在上海几乎是无人不知。这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大哥,手段实在厉害。现在还顶着租界警署的职位,到处拉拢满清官员,到处招揽人才,居心不良。怪不得吉野凉光大半夜的还赏脸出门看戏,果然……势力至极。
      我合眼,埋下满眼的不满和鄙夷。他恐怕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也沉默不语,只看着车外的景色。
      其实,很多人何尝不是为了自己使命,为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的梦想,不得不,虚与委蛇。
      我悄悄睁眼,看吉野凉光的脑后,深黑的发,如同一根根硬刺,防卫着最虚弱的头部。
      黄府,上次我们来的地方原来便是这处。有人特别的领着我同吉野凉光进了府门。经过了一处处的花园静物,水池优雅,吉野凉光便停下来看一眼。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我们才到了正厅。
      黄府是个有钱人住的地儿,从这富丽堂皇的三层洋房就可以看出。蓝白色的墙壁,明黄色的灯光。里面传来人们吵嚷的声音。我知道定是黄金荣那些道上的朋友,不讲优雅风度,只论爽快忠义。
      富贵之人从不会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而偏偏是这些鼠猫之辈,最讲忠义。
      和吉野凉光进了正厅,许多人都往这里看。一些穿着光鲜的人在秘密细语。有眼力见的看出了是吉野凉光,便上前搭话。
      “吉野少爷。别来无恙。”
      那人满头白发,额头硕大,下巴尖细。看起来不像是个忠良之人。吉野凉光扯出笑容寒暄。这一个微笑,不知又迷倒了多少在众位贵人身侧的女宾。
      不自觉的,搂紧了他的手臂。
      他可能也察觉到了,斜眼看我。
      我刚欲说话,就被来人打断。
      那个女人身材高挑,几乎赶上吉野凉光那么高。而我,还不足到吉野凉光的下巴。想到这里,我狠狠地抻了抻脖子,欲与她比高。
      吉野凉光往前一站,挡住了我的视线。
      女人甜腻的声音越过吉野凉光挺拔的身躯,扩散在周围;“哟,吉野少爷这么护短啊。这位美女是谁家的啊,这么大的面子?”
      见众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眼神,我抖了抖吉野凉光的胳臂。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是,家妹。不常出门,不懂礼貌。”
      然后拉出我的手,用手掌裹住。
      感觉到他的这个动作,我心安定。有礼貌的冲女人一笑;“这位姐姐好,我是吉野绫织。”
      之后转脸看向吉野凉光,握住的两手有节奏的晃:“这个姐姐真漂亮,我以后要是能长成姐姐样子的十分之一,就满足了。”
      女人紧接着咯咯的乐了起来,声音也明亮许多:“吉野少爷,你的妹妹真是惹人怜爱,性子如此活泼,心思直爽。让人看了就喜欢呐,呵呵。”
      吉野凉光点头,状似爱怜的摸摸我的头,道:“绫织,跟姐姐道别,我们去那边。”
      我回头,冲女人甜甜开口:“姐姐,那我们下次再聊。我跟哥哥走了。“
      我们走了,似乎听见了众人莫名的了然之声。
      楼上有个戏台子,底下摆了数十张椅子,台下最近处,摆了三个桌子,个个桌子上都摆了茶杯和糕点。
      此刻两侧的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中间的桌子上有三个空缺,看起来极为惹眼。我了然,估计那个就是吉野凉光的座。
      刚走到桌子旁,就有个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的男人乐呵呵的站起身来,冲吉野凉光道:“吉野,你来了。快坐吧,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完,也不问我是谁,只是高深莫测的盯了我一眼。不用猜也知道,这位就是威震上海的□□大亨,黄金荣。站在他左侧身后那个表情阴鸷,尖嘴猴腮的,想必是他的走狗兼兄弟,张啸林。右侧的人则是个面皮阴柔的男人,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吉野凉光,也便是那个水果摊小二出身的,杜月笙。他似乎看见了我疑惑的眼神,随即一眼瞥来,温柔一笑,感觉如沐春风,实则心头一颤。
      吉野凉光没有推脱,顺势坐在黄金荣旁边。我也跟着坐下。他们攀谈了许久,都是表面的客套话。
      折子戏演完了,黄金荣把戏单子递给了吉野,叫他点一出看。吉野凉光点头,随意指了一出,紧接着锣鼓声就响了起来。吉野凉光只是舒服的倚在背后那个真皮的椅子里,双眼半开半阖,左手拿着茶,右手在桌子上有规律的敲着。旁边黄金荣也是一样的做派,似乎是很认真的听着戏,实则魂游太清,表面悠闲,内子里头不知道在算计着谁。
      一直到深夜里头。周围的客人都起身离开了。
      我找了人去了趟茅厕。回来时,看见在黄金荣同吉野凉光面前,地上坐着一个人。走进了一看,我被吓了一跳。登时脚都凉了。
      杜月笙看见我站在那里不动弹,低垂的眼睛里看不清神色。吉野凉光倒是乐呵呵的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冲黄金荣道;“她没见过什么世面,黄大哥别介意。”
      面对黄金荣那个阴险难测之人,我唯有低头诺诺:“是我大惊小怪了,打扰了大家的兴致。”黄金荣当我是空气般,只是张口道:“他是密探卓六。”
      说完我就顺着吉野凉光的目光看向地上那个人。那一瞬间的感觉同当日在赌坊‘抽竹’里头看见落魄的邱爷一样。
      这时,张啸林走上前来,手里提着一把轻巧的匕首。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直接贴在地上那人跳动的颈动脉上。我手心里一得瑟。
      吉野凉光微错开步子:“当初,你欺我初来上海,毫无人脉,处处压制与我。”
      说道这里,吉野蹲在卓六面前,两个人之间隔着张啸林手中那把匕首,目光激烈的对视着。
      “我去蓝府那日,你同蓝凌的父亲都说了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实话跟你说,很多年前我就已经与蓝凌父亲结为莫逆,”吉野凉光站起身,低头俯视卓六,沉星双眸中簇簇愤焰却冷凝若兵刃,直射过去“你追杀我至走投无路,屠杀我本家数十口人,逼我出走上海,退至江苏,又暗中调配邱老王八,你手段着实是狠。不过我不信你能做这些,说说,你的上头是谁?”
      我一直暗中观察黄金荣,当吉野说起这句时,他万年不变得脸终于露出了些许玩味意思。后头站着的杜月笙表情却是依旧,貌似恭敬的耷拉着脑袋。
      见卓六不说话,张啸林面露狠色,刀子狠狠地往前一送,卓六的脖子登时现出血迹,蜿蜒而下。
      吉野凉光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卓六,有些疑惑,刚要开口询问什么,突然‘额’了一声,张啸林手臂用力,卓六被抹了脖子,一命呜呼,倒在地上,只是眼睛还微微发亮,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只是一瞬,便销声匿迹,没了气息。
      吉野凉光深吸口气,没有做声。我斜眼看杜月笙,发现他目露凶光直直的盯着吉野凉光,看见我探寻的意思,立刻扫视过来。我赶紧低下头,暗自运气,心道;好吓人的一双眼睛。
      顷刻之间寂静无声。大家都自觉地没有人做声,这一刻也着实难过,我总觉得杜月笙那双狠戾的眸子没有离开过我的身。忍着自脚底升起的凉气,暗暗咽了口唾沫。
      安静中突然两声咳嗽声格外刺耳,原是黄金荣站起来了。他对着横肉的脸照旧带着微笑,过来背着手:“这个人死有余辜,吉野,大哥帮你出了这口气。今后,有我黄金荣保你,在这大上海,没你吉野凉光不能做的事。有谁跟你找麻烦,那就是找我的晦气。”
      话是这样说的,只是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人长袖善舞的本色,也根本不必当真这些。
      离开黄府,已经后半夜。黄府亲自派了警署的车子护送我和吉野凉光回了府邸。一干的老妈子丫鬟都没有安寝,纷纷披了衣服,起来泡茶的泡茶,掌灯的掌灯。我被小君扶着也没跟吉野凉光告别就回了屋子,一言不发,倒头就睡。心里就顾着冷笑:今晚我真的算是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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