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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章】绝地相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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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沉默不语,像是在细细斟酌画流风的话。
过去的种种重新浮现于脑海中,那个女人融冰化雪的笑颜,清淡柔和的眉眼,还有她临死前念念不忘逼自己许下的的誓言……洞悉不了画流风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然而聂云知晓的是,这一切只是画流风的片面之词。以画流风一贯的个性,说不定这就是个陷阱,为了使他交出冰魄而深挖的陷阱。
终于,他缓缓开口:“我不相信你。”
“你需要证据?”画流风冷笑,“我没什么证据可以给你,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暗杀团的首领了。我说的这番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我构成的唯一影响只是——我是从你手中接过冰魄,还是从你手中抢过冰魄。”
“若你使出‘狂花乱雪剑’,独我一人绝对会败于你的剑下,然而这里却不止有我一个人。”画流风后退一步,猛然掀开木门。
屋外狂风灌入,冰碴子扑面而来。当然扑面而来的除了这漫天风雨,还有正伏在门板上偷听的白湘羽。
这扑倒画流风的动作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害白湘羽那一刹那只得愤愤地想:“我接下来是要逃出去呢?还是扇他一耳光再逃出去呢?”
但无论如何算是自己投怀送抱在前,若再扇他一耳光,无非是彰显了自己恼羞成怒的一面。白湘羽正处于极度纠结中,便听得聂云毫无起伏的声调:“要杀我,加上她绝对不够。”
白湘羽清咳两声道:“你们不要看着我,其实我只是个路过打酱油的……”
刺目的白光中,画流风微微眯起眼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怀中的白湘羽:“那你打的这瓶酱油可真是贵,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
白湘羽哭丧着脸点头:“这年头不容易啊,打酱油都会送命的。”
“要杀你,一个白湘羽自然不够。”画流风依旧是笑,却不反驳,只轻轻推开她,“纵然你的狂花乱雪剑招式凌厉,却并非天下无敌,若要克制你,自然得用和你最熟悉的人。”
飞扬的雪花中,一个身影背光而立,悠长的被雪光拉得很长很长,像是那些恍恍惚惚似真似假的回忆,晃得聂云眼睛发疼。
他终于只能垂下眼眸,不再看面前熟悉而陌生的人,“九师弟,你也要与我为敌么?”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哪怕是死,也想要去实现?”像是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龙吟俯首不看聂云,声音低沉而嘶哑,却无比坚定,“那么大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应允过承诺,哪怕是耗尽一生,也想要去践行?”
“有。我曾经答应师傅要尽我一生去保护百草谷,保护所有的师弟师妹,也曾经答应芷婉要携她远离尘世,一同归隐,她死的时候,答应她留画流风一命。后来我又给我自己下了承诺,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定不会将冰魄交给这个人。九师弟,你要践行自己的诺言,就是要我将自己的所有诺言都彻底违背。”聂云的声音冰冷刺骨,他抬眸直视龙吟,目光也是一样的冰冷刺骨。
“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就必须逼迫他人背信弃义,这已经够被你鄙夷了。其实我何尝不鄙夷自己?我也曾答应过师傅,终其一生,不与百草谷任何人为敌。然而我亦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为了践行一个诺言,便要以违背另一个诺言为代价。”龙吟淡淡道,“事到如今,你我早已无法回头。不求原谅,但求心安。”
他单膝下跪,面容平静而坚毅,“望大师兄成全。”
***
聂云将碗中的寒水一饮而尽,白色的瓷杯在他手中化为粉末,混在翻飞进屋的冰屑里,飘散开来。
“我曾经无数次问自己,到底是你的脚底抹油法厉害,还是我的狂花乱雪剑更胜一筹,但我始终恪守与师傅的诺言,没能放手与你一较高下。”
他提剑立身而起,穿过默不作声的画流风与白湘羽,无视仍在下跪的龙吟,缓缓走出门外。门外的雪已然漫过脚踝,唯一一个没有进来的人停留在这间屋子的一丈之外,带着一只冷得瑟瑟发抖的大型猎隼,眼角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滑落下来,瞬间结成冰碴。
“大师兄……”二师兄颤抖着开口。
聂云没有留给他再说一字的时间,他回首望向龙吟,淡淡道:“一起过来吧。”
“谢大师兄成全。”
聂云背手而立,只微微仰头望天,不再看龙吟。积雪反射的亮光照在他洗得发白的长衫上,他整个人融入一片白色中,让人觉得那么遥远,远得不似身在尘世。
“若是真想出世,不如就让我送你一程好了。”
话未说完,画流风已是干净利落的一刺。
薄脆的长剑被灌注内力,聂云横身一挡,稳稳接住了来人气势凶猛的一刀。“碰”的一声,清越的金属碰撞声激荡而起,风归影的长生永寂和聂云的长剑交缠在一起,磨出一道诡异的火光。
刹那仿佛千年,画流风借力推力,斜刀一滑,轻而易举地摆脱了聂云的纠缠,随即第二次发力,猛地往那人胸口处刺去。长久以来的暗杀术造就了他出鞘不需思考的自然反应,就在一阵微弱的气流贴着耳际划的同时,画流风旋身闪过,堪堪避过了聂云那致命的一招。
龙吟见势不妙,欺身而上,再往那缠斗中的两人处前行一步,只见眼前划过一道白痕,便知是一剑横空劈头而来。
不消多想,龙吟已知那极为凌厉的剑势乃是狂花乱雪剑特有,更可知画流风正处于劣势。他自知无暇替他人考虑,只敏捷地倾斜左侧闪身一避,内力尽数灌于手中长剑,将对手的猛击格挡殆尽。
凛冽而霸道的杀人剑法鲜有失误,这次一无所获,聂云旋身跃起,脚尖轻巧地落在画流风和龙吟织出的剑影实体上,横剑一扫,想要一次尽取两人的项上人头。
画流风与龙吟皆是剑术高手,只在须臾间仰身后摆,双双摆出倒挂之势,小腿灌满劲头,奋力向聂云踢去。聂云一击失手,并未退却,反而借势再次使出“乱雪”,看似纷乱的剑招千变万化,与方才那招似有相同,却并非一致。
龙吟但觉心下一寒,这才知晓聂云出招至今,只有方才那一招才是真正的狂花乱雪剑,然而自己已然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无法占得优势。
“九师兄小心!”
远远的似是白湘羽在声嘶力竭地尖叫,可当龙吟反应过来,那一刹那的失神已被聂云窥得破绽。周遭的声响突然消失,可怕的宁静中剑啸声尖锐刺耳。龙吟抬头,便只见漫天漫地白光飞舞,避无可避,只稍稍往旁边一挪,右手下意识地一挡。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右肩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龙吟蓦地明白过来,知自己是中了一剑。腥红的液体喷涌到脸上,他不退反进,锋利的剑尖在他前倾的动作下入肉两寸,被灌满劲头的肌肉死死夹紧,聂云反而无法将剑拔出。
机会就在这一瞬!
画流风的眼眸忽然变得细长而尖锐,诡异的寒光一闪而过,他把刀尖立起来,趁着聂云那一瞬间的停滞,往胸口就是一刺。
聂云在不可能的瞬间以内力震断长剑,手中断剑一甩而去,与画流风的长剑碰撞而开,迸发出星点火花。这一甩一撞力度之大,竟震得画流风左手虎口发麻,长剑脱手而出。而龙吟虽用肉搏抢得时机,却已失去了战斗力,在方才聂云以内力震断长剑时被震得连退五步,摔倒在地,苍然的雪色把他因右肩剧痛而变得惨白的面容衬托得愈加黯淡。
在龙吟退出战斗后,聂云和画流风双双失去武器。万籁无声之时,形势平衡得近乎诡异。
“即使没有了剑,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要比内力的话,就试一试。”
画流风一双黑眸安定平静,目光却残忍得如同的来自幽冥深处的嗜血鬼魅。
他忽的踏地而起,借着极高的位置俯冲而下,右手掌风带着强劲的力量直往聂云劈去!
聂云不敢怠慢,只气运丹田,运足全身内力聚于掌风,准备硬接画流风那生死一掌。
“上当了哦。”
画流风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残忍而可怖,带着一如既往的闲适与悠然,突兀地在积雪层层的屠龙峰里回荡着。
聂云但觉不对,突然间经脉一麻,眼角一斜,便只见画流风的左手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这才发现画流风方才那一掌不过是虚招,真正的杀招不在右手,而在聂云毫无防备的左手。
身体触碰之时,聂云但觉深厚绵长的内力缓缓灌进自己体内,阴寒毒辣的玄冰内力在内体狂冲乱撞,翻转不休,最后直逼心房,把心血从肺腑里逼得喷涌出来。
聂云的唇角渗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他握住了画流风的手,掌心里是一股透骨的冷意。炙热和阴寒两股内力如同两条微波细涌的河流,顺着掌心的经脉逆行而上,直冲肺腑。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在两人的五脏六腑中翻滚不休,画流风的唇角也沁出一道喑哑的红色,显然很快就该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你那么想死么?”聂云低声咆哮,“你就如此不惜命?”
“命是我的,不消你操心。”大口大口的腥甜从画流风喉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雪色的白袍。
“以你现在的身体,再强行使用玄冰内力,即使取得冰魄,也挨不到你实现你那混账愿望的一天!”聂云摇头,看向画流风的眼光里只剩疑惑与不解,“画流风,值得吗?”
“其实我不怕冰寒毒发作,也不怕死,我只是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画流风艰难地咽了口血,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堪,“我只是常常会想……如果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所以与你有关的人都死了。那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
“所以为什么……大师兄不愿意成全我呢?”
他不愿让白湘羽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只别过脸去,悠悠然朝她一笑。
“我有那么多愿望没有实现,想要实现,等着你……陪我一起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