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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万卷长生 ...


  •   身后繁华落尽,皆与画流风无关。

      他只身站立在灯影寥落的角落里,眯眼远远打量着夜空绽放的七色焰火。他像是在沉思,也像只是渺茫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但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只抽出那柄长剑,抖落镶嵌着七色宝石的剑鞘,擎着剑柄,细细端详着它。

      长生剑薄脆的剑身泛着半透明蓝色光泽,迎着清冷的银色,沾染了一身月华。

      “千载风流,万卷长生。”

      属于长生永寂的秘密,就隐藏这句话之间。世人有道是“得长生者得天下”,也有道是“得长生者天下幸”,更有道是“得长生者风流千载”,可手持长生剑者,却没有一个善终。永寂,是这柄长生剑给她主人的诅咒。

      永远地,永久地,永恒地,寂寞地活下去。

      “已经不能再纠缠下去了。”画流风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我已经不能,再与你纠缠下去。”

      他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然潜入了云家的禁地——云氏十八陵!

      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气势雄伟,然而这里却连一个守卫者都没有。

      传闻中云家的祖陵中时常游荡着历代先祖的魂魄,倘若有外人侵入,魂魄便会化为厉鬼,将侵入者撕碎而食。有盗墓贼人不信邪,夜闯禁地,结果第二天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也有人活着离开,皆是缺胳膊少腿,并得了失心疯。云氏十八陵是个闹鬼的地方,以至于凌国皇室私下甚至组织了调查团,欲对这种违反自然的现象予以研究。但当调查团自此消失于天地间后,凌国皇族也对此三缄其口了。

      画流风无所谓地笑笑,踏入了十八陵的大门。

      分明方才还是月色明亮,可在十八陵的外围走进来,越走越深,却像是陷入了一个雾气缭绕的地方。浓雾弥漫开来,视线渐渐的模糊一片。

      伸出手,可以看到自己的手指;可抬起头,已经开不清十步以外的景物了。

      画流风转头去看门口,门口也已经不见了——陷入一片浓雾中,虫鸣鸦叫,朗月稀星,全都都销声匿迹了。

      “想要回头,倒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真的像人生,走错了一步,便一辈子都是错的。

      这种感慨没有持续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声音太重太实,震得地上微微颤抖。它随着画流风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震得天地想要崩塌一般。

      画流风竭尽全力向前跑,身体的自然反应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家伙。

      墓室的大门越来越近了,近得可以看到石门上威武的四爪金龙。是这里了,打开这扇门,到达最里面存放棺椁的地方,就可以找到蛇纹玉印。有了蛇纹玉印,长生剑……只差碧玉环,只差碧玉环……

      “流风,不要打开大门!”

      已经太迟了。

      一丝细微的疼痛透过掌心传来,在画流风的左手触碰到青铜门环的瞬间。

      像是一滴水自虚空中滴落,飞速地滴落。无尽的坠落感铺天盖地袭来,空荡荡的脑海里只剩一片永恒的虚无。

      灵魂飞速坠下,如同失去支撑的身体从云端高处猛然跌入人世。

      好……痛。

      画流风挣扎着想要摆脱这极致的痛苦中,却只是徒劳。身体不受控制地静止着,只有意识存在,依旧清醒。他睁开灌铅般的眼皮,又被漫天漫地刺眼的光芒亮得睁不开眼。当眼睛终于习惯了这种奇怪的白光,画流风却只见周遭寂静一片。

      什么都没有。

      没有墓室大殿千年不灭的长明灯,没有想象中诡异的招魂幡,更没有通向下一重关卡的墓道。

      这是一个只有白光的世界。

      是月光。

      清冷的月光散落下来,纠缠的曼陀罗藤透着令人眩晕的香气。

      “真讨厌啊,你又一个人躲在这里了么?”

      那熟悉的声音,是赤媚。

      画流风抬眼,只见赤媚一身酒红色的长裙款款走来。她坐在他身旁,接过画流风手上的冰裂纹瓷碗,小心地把碗中殷红的液体洒在花圃上。曼陀罗花藤像是在瞬间活过来似的,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的液体。

      画流风看了眼左手腕上的伤痕,倦怠地靠在她肩膀上。过多的放血使他现在疲惫不堪,只想阖上眼皮好好睡一觉。

      “赤媚,我方才做了个梦。”他小声喃喃,“我梦见你离开我了,带着暗杀团背叛我。我一直想着要用血曼陀罗炼制解药,解开牵制暗杀团所有人的毒。这样你就自由了,不必为身份所困,不必为谁卖命。虽然从没跟你说过,我总是想,你是可以只为自己活着的……可在那个梦里,我终于将血曼陀罗毁了,而我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把她摘下来送给你。”

      赤媚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是噩梦吧。你做了个噩梦呢。来,睡在我的肩膀上,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她涂了豆蔻的指甲轻拂过画流风的脸,笑声甜腻如蜜,“就睡在我身旁吧,永远也不必醒来……”

      是呀,好累了,就这么睡下去了,以后也不必醒来。

      ——混蛋!

      ——混蛋画流风!

      ——混蛋画流风,你这条卑鄙无耻下流龌龊人人得意诛之的□□!

      是谁……谁在骂我?

      好熟悉的声音,在哪里听过……

      “你下令暗杀团要追杀凌修到天涯海角,结果派出去的副手被凌修的美色迷惑,拜倒在他的青衣纸扇下,带着整个暗杀团变节投敌了——赤媚就是那个副手?混蛋你早说啊,害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她摆明了是来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你怎么不带着我们逃?”

      她摆明了是来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是呀,赤媚已经……已经背叛我了。

      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已经不必再说……她已经背叛我了!

      画流风猛然睁开双眼。

      “睡醒了么?你这一觉,睡得可是深沉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色素白的云秀和她脸上调皮的笑容。

      画流风蹙眉笑道:“拜托,穿成这样子,是准备给我送葬么?”

      “才不是呢。”画流月探进头来,“秀姐姐担心得不得了,一整夜一整夜地候在你床头,说如果你不醒来就不去睡觉。可哥哥还是睡那么久,哥哥真是坏透了。”

      “哦,我真是坏透了。”画流风笑着阖上眼皮,“那我还是继续睡,啥都不管了。你被没扎拉克本家拖回去当临时代理人的时候,可别吵着闹着要找那个坏透了的哥哥。”

      “流月可不会找这个坏透了的哥哥,不过我一定会把某个坏透了的人丢出去——丢回没扎拉克本家。”云秀瞥他一眼,“那你说,你是要乖乖地去,还是被我丢回去?”

      画流风苦瓜着脸:“滚回去行不行?”

      云秀笑颜逐开:“当球一般踢回去。”

      画流风苦恼道:“可我不想回去啊。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赤媚。那时候一直有个声音在叫我,我才想起赤媚已经背叛了我。我现在担心得不得了,怕有一天你也会背叛我。”他撑着脑袋眯眼看云秀,突然像是喝醉了,迷迷糊糊说着她不会懂的话,“阿秀,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该相信我,我一直都是爱你的。”

      “我也是爱你的。”云秀拥他入怀,粉唇贴在他耳际呢喃,“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永远都是爱你的。跟我在一起吧,如果你跟我留在这里,我们就永远也不会分开了。”

      画流风苦笑:“搞不好这其实也只是个梦,梦里你还是和我在一起,可是现实里,现实里……阿秀,你爱上别人了么?”

      “我是爱你的。跟我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永远也不分开。

      他想起来了。他曾经想着用云秀对他的感情去换取云家的支持,登上没扎拉克当家之位,然后他成功了;他曾经想着用云秀对他的感情去换取玄武兵甲藏宝图的打开方法,然后他成功了;可他回身再找云秀,找云秀倾心给他的那段感情,却发现那一切都烟消云飞散了。

      那些不经意错过的,有意放弃的,再也寻不回来了。

      他突然想起来了,从未有过地清晰地想起来——阿秀,她爱上别人了啊。

      ……

      “那么,你想要我救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已经,以身相许的人。”

      ……

      阿秀。

      画流风想要张口,却发现身体像是灌铅似的不能一动。他像是突然间从茫茫混沌来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周围有好些人在来回走动,他们不远不近地耳语着,可是画流风听不真切。

      “跟我走吧,画流风。”

      依旧是那清淡随意的嗓音,带着粘稠慵懒的意味。

      “那都是假的。”虚空中,银白色身影手持一枝白梅,似笑非笑,“由你接受长生永寂开始,你就接受了永远的诅咒。你是孤独的,那些你牵挂的,牵挂你的,你迷恋的,迷恋你的,最后都会离你而去。他们活在你的记忆里,你为你已经失去。”

      “来,跟我走吧。”那片朦胧的银白色聚拢又飘散,“只有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跟我们走吧。”那个早已沉沉睡去的女人突然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她在对他笑,那个笑容那么温暖,温暖得让人宁愿就此沉溺其中,再也不愿醒来。“难道不想再见到我吗?风儿,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那个银白色的身影……那个声声唤他“风儿”的女人……是父亲,还是母亲?还是都可以看到他们?看到他们,便再也不会分别,不会离开,不会失去;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没有背叛。

      “看着我的眼睛。”银色的眸子中瞬间闪过一道温柔的痕迹,清淡的笑容似是戏谑,“我原谅你了。”

      画流风缓缓抬头。

      我看到你了……我终于又看到你了。你终于愿意见我了,终于愿意原谅我了。

      我一直知道的,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流风,不要看他的眼睛!”

      有人在不远处咆哮着,可是画流风听不到了。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那双如同深潭般寂静的眼眸,瞬间像是被勾引了魂魄一般呆立在那里。

      虚空中勾勒出的银白色的身影轻轻侧身,那张画楼空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想要解脱么?”积雪飘落下来,他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画流风,“用你的长生剑,用你杀我的剑杀了你自己。然后你就解脱了。”

      你就解脱了。

      延绵不断的声音盘桓在画流风的脑海中。他想要解脱,他怎么可能不想要解脱,可是杀了自己,就真的算是解脱了?

      他刹那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

      “死?什么是死?”

      “死是失去,是永别,是再不相见……那是指永远地离开,想要挽回,却无能为力。就像我手心里这株梅花,纵然那么美,却只能看她渐渐凋零了。”

      ……

      所以不该再见的,再见的不再是你。所以不该被原谅,原谅的不会是我。

      画流风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生剑送进了那个人的胸膛。

      雪亮的幻境分崩离析,银白色身影消融的那一刻,画流风低低地笑了起来。

      “又一次……你看,我又杀了你一次呢……”

      有清亮的液体溢出,染满了他带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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