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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血曼陀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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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的曼陀罗花在凄冷的月色中缓缓绽放,仿佛染血的死灵在月光下起舞。冰冷的夜风透骨阴寒,葱郁的草木发出飒飒的声响。
白湘羽仰头凝视天上,只觉得这月亮恍惚得像是梦中被层层迷雾遮盖。然而它的光泽却能透过雾气落下来,灰茫茫的一片死意。她不觉打了个寒颤。
血曼陀罗包围的亭台中,赤媚正远远地望向这边,望向白湘羽。
亭台下一身红衣的女人,妖冶得像是整个花园里最夺目的曼陀罗花。她将冰裂纹瓷碗中的液体洒在花圃上,那些殷红如血的花朵像是在瞬间活过来似的,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的液体。浓腥的味道随风而来,白湘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碗中满满的,全都是血。
她忍住了胃部的痉挛,想要背身退回去。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赤媚的声音远远传来,像是漫过云端铺天盖地全死那妩媚的嗓音,“难道白神医不想看一看,这百年一遇的血曼陀罗花开么?”
手脚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缚,举手投足变得无比困难。白湘羽知道这是血曼陀罗花香的致幻能力在作用。她走不得,只得强打笑意:“对不起,我对这妖物不感兴趣。”
血曼陀罗产自南疆,是一种致幻迷药。根据用药多少和混搭别的药物,可以调制出不同的药效。这种血曼陀罗要栽种在腐尸众多的坟地里,每逢朔望皆需要吸食人血,乃是一种邪门的植物。一院子的血曼陀罗中只有一朵能最终开花,学术界称之为“曼陀罗王”。南疆几经战火摧残,这种血曼陀罗早已失传,连百草谷也只剩几朵晒干的作标本,没想到今晚白湘羽倒亲眼目睹活体了。
关于血曼陀罗的混搭药效,求学心切的二师兄高富帅曾亲身体验过。他在师父教学时喝的云雾银针茶中放了些许曼陀罗王干花,白湘羽一众只见平常仙风道骨的师父一反常态,边呼“妖怪”边抄起家伙追着他们斩了九条街。须知师傅武功奇高轻功奇快,于是上至轻功最好的九师兄龙吟,下至走在半路上被石头绊倒的二师兄高富帅,全体躺在床上被迫罢课一个月。
对此师傅的解释是:“那时候老眼昏花,只看到几棵会说话的大白菜……”
白湘羽心想:师傅,你真的应该配老花镜了……
“今晚是朔望之夜,白神医真挑了个好日子呢。”
赤媚“吃吃”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红衣随风而动,妖媚至极。
朔望之夜……坟地……吸食人血……
白湘羽猛然一颤。
“想通透了吧,我是有意把你引过来的。像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赤媚的眼神突然满是愤怒和怨恨,“你以为算什么东西?我只要稍稍动一动指头,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现在所做的,不过为了完成之前留下的祸患……”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都差点忘记了,你失忆了是吧?你已经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
白湘羽大怒:“废话连篇,说了这么多还没到重点。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赤媚一步一步走过来,笑得花枝乱颤,“你已经不记得了,当初逼你服毒自杀的人,到底是谁……”她敛了笑意,“可是现在你不需要知道了,因为你就要死了。”
她猛然一推,白湘羽便一头栽倒在血曼陀罗花丛中,瞬间被湮没了。
胳臂粗的藤蔓仿佛钢索,在触碰白湘羽身体的刹那间就把她缠得死死的。尖利的毒刺割破皮肤,温暖湿热的液体汩汩流出,落在那些含苞待放的曼陀罗上,开满了忘川一般的妖冶。渐渐的无法呼吸了,渐渐的听不见赤媚的笑声了,渐渐的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濒死的那一刻白湘羽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闪亮的碎片,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像从来都未曾明白过。可是没有时间让她再想了。
倏忽间银光掠过,凛冽的剑锋凝霜般幽冷。灵动的月色下,画流风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她身旁。被利刃割断的藤蔓很快又盘爬上来,那身银白色的长袍稀疏的染上了暗黑的血迹。然而那些钢筋般的花藤却在触碰黑血的同时枯萎颓败,仿佛惧怕什么似的急速退了回去——他的血本来就是含有剧毒的。
“都怕了我?”他微微眯眼,似是而非地打量着她,“看来是你比我好吃。”
他顿了顿,又笑道:“方才临死前,有想到什么遗言么?”
白湘羽想了想:“我还不想死。”
“那么,有什么生还感想?”
白湘羽沉吟许久:“……流风兄,你的血好劣质。”
“……”
白湘羽看他左手托着自己的肩,右手搂着自己的腰,不禁提醒:“男女授受不亲。”
画流风眼带笑意:“大家这么熟,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混蛋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失血过多,白湘羽只觉头有点晕,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混蛋你放我下来……”
“真要放?我担心你失血过多身体孱弱万一我放你下来你一不小心……”
“快放我下来!”
画流风干脆利落地收回双手,只听得“扑通”一声,白湘羽一不小心便跌了个四脚朝天。
“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前。”画流风拍拍双手,“小白你现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么?”
没有回答。
“生气了?”他俯身笑看白湘羽,“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他低头了,才知道为什么白湘羽没有回答。
她根本不可能有回答。
一枝尖利的藤蔓斜刺穿白湘羽肩膀,艳丽的血曼陀罗在她伤口蔓延的血泉中,缓缓绽放。娇艳欲滴的十六瓣花朵,每一瓣上都滚动着殷红的血液,三瓣最里,五瓣次之,八瓣在外。凄冷的月色下,唯一一朵成功盛放的血曼陀罗泛着死亡的色泽。
白湘羽的眼神有些空洞,她艰难地向画流风伸手,苦笑道:“看来唯有这根藤,一点都不怕你……”
画流风握紧她冰凉如水的手,和她的手指紧紧合在一起,也苦笑道:“看来是呢。”
手心里有什么消失了,白湘羽的手指已然没有了力量。她睡过去了。
也许再等一会儿,等曼陀罗王盛放完毕,她就会永远地睡过去,再也不会醒过来。
画流风松开手,立身静静地凝视着那朵开在血泊中,艳丽至极的花。
百年才开一次的曼陀罗王,她寄生在白湘羽的血液里,只有折断她,才能保住白湘羽的性命。可是折断她,便只能等下一百年的盛放。
一个人的性命,一百年的等待……
他突然淡淡地笑,却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去。
“画流风!”
赤媚的精钢长鞭刮出一道狠风,差一寸堪堪掠过,没有落在画流风身上。面对这样的恫吓,画流风连眼都没有抬,依旧我行我素地触碰那朵染血的花。失去耐性的赤媚把狠劲全运于长鞭,那赤红色的精钢铁鞭打转着卷住他的手腕,割出三道暗红色的血痕。
画流风视若无睹,使着性子捏紧那花儿。内力与内力的较量逼于长鞭,画流风手腕的血痕越来越粗。一滴一滴暗黑的液体顺着手腕滑落下来,落在地上,枯萎了半条长藤。
“你疯了。”赤媚咬紧牙关,颤抖着吐出三个字。画流风的修为比她高出许多,这样的对抗她吃不消,失败是迟早的事。
“我是疯了。”画流风抬眸看她,冷笑道,“但这又与你何干?”
“你不是一直想要血曼陀罗么?”赤媚握紧了手中的长鞭,也冷笑道,“为什么这根藤不怕你,旁人不清楚,难道你我还不明白?你是宿主,她喝你的血长大,她当然不怕你……你忘了这些年自己是怎么过的?那些寄人篱下,遭人白眼的日子,你都忘得一清二楚了?为了这个女人,你真的要放弃血曼陀罗?”
“说得真动听,你会这么说,不也是为了得到血曼陀罗?我不可能再相信你。可千万别以为我已经忘了,”画流风敛了笑意,“首先背叛我的人,就是你。”
话未说完,他突然伸出左手,暗地里内力一发,折断了坚韧的藤蔓。
花未开尽,便已枯萎。
赤媚怔怔地看着失去鲜血滋润的血曼陀罗散落在地上,月光下残瓣飘零,灰白颓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很久以前的相遇,她看他在月色下小心翼翼地培土,再割开手腕放血。
那时候他笑着跟她说:“这是血曼陀罗,我爹说她在南疆已经失传。我偏不信,找了很多很多年,找过好多个坟头,终于找到这一株,却已经长八十多年了。等她够一百年就会开花,到时候我把她摘下来送给你,你一定喜欢。”
事已至此,却再无回旋之地。
“根本没什么背叛可言。”赤媚收回长鞭,冷笑道,“所有人皆是你棋盘上的棋子,我是,她是,连你自己都是。有一刹那我真忘了你是谁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心。倘若要与你论真心,不是很好笑么?”
“真心……你觉得凌修对你就是真心,值得你带着整个暗杀团去投奔他?”画流风抱起白湘羽,背身缓缓离去,“若你喜欢,那就当是真心吧……果真愚蠢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