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纲］短篇系列》魂晓柒

6、虚妄之境

　　【启】
　　白色的窗纱随着一阵清风拂过，撑起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夏日暖阳透入屋内，洒在少年的脸上，为原本苍白的肤色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泽，显得有些虚幻不真切。
　　门外，与少年有几分相似的少妇捂着嘴，泛红了眼眶，任泪水无声地流淌。
　　“纲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妈妈好担心。”
　　“奈奈。”一双有力的手搭在泽田奈奈的肩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却传递出无限的勇气，令人心安。
　　他是我们的孩子，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此时，这对沉浸在悲伤氛围中的父母没有注意到，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少年蹙着眉，有水渍悄然划过眼角，微微蠕动的双唇似乎在呼唤着一个名字。
　　——骸。

　　【境一】
　　泽田纲吉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浩瀚无垠的宇宙，不再美丽无瑕，却仍让人止不住地仰望，感叹自身的渺小。
　　是啊，人类实在太渺小了，跟虫族相比，跟其他异族相比，跟宇宙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少年握紧了双拳，看着身边一条条血雾，弥漫四散，那是同伴们被生生撕裂的残迹。鲜血与残肢倒映在泽田纲吉水润的褐眸里，添了份决然，少了份稚气，隐隐含了抹遗憾。
　　“骸，也许我无法亲眼看着你成为联盟的主宰。希望你不要怪我，瞒着你偷偷加入最终战局。”
　　就让我成为你迈向胜利巅峰的垫脚石吧。

　　按下操作界面最右端的红色按钮，紧急自曝装置启动，倒计时开始。
　　10、9、8……
　　少年驾驶着名为兹纳的鎏金机甲，义无反顾地向虫族余党冲去。
　　7、6、5……
　　“纲吉！”
　　“你给我回来——！！”
　　耳畔隐约传来爱人歇斯底里的呼喊。
　　4、3……
　　啊，一定是错觉吧。
　　那个总是挂着无懈可击般邪魅假笑的男人，才不会如此失态地叫喊我的名字。他应该在总部坐镇，静静等待黎明的到来，王冠加身。
　　2……
　　右手放于胸口，缓缓闭上双眼。
　　将吾之心脏献于唯一的王。
　　1。
　　“嘭——”

　　刺眼的红光过后，是一望无际的幽蓝。

　　【境二】
　　泽田纲吉摆动着鱼尾，在幽蓝的深海中拼命逃窜。
　　后方的追捕人员越来越多，但他已顾不了这么多。
　　骸正被族中长老们捆绑在祭坛上准备处以极刑，他必须尽快赶去救他。
　　什么砍掉双腿装上义尾在深海中游上二十七公里，就同意他们俩在一起，都是放鱼屁！平时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就傻了吧唧被一群老不死给骗了呢！
　　咬紧牙关，深吸口气，向祭坛飞速游去。

　　“六道骸，想清楚了没？当人类多好，脚踩坚实的土地，听鸟语、闻花香、吹暖风、晒太阳，何必非得缠着我们家小殿下。”
　　“哧~既然当人类这么好，你们为什么不肯让纲吉跟我走？既然纲吉不能跟我走，那我跟着纲吉当个上门女婿又有什么不可以？”
　　长老们一看六道骸死皮赖脸那态度就上火，区区人类怎么可以觊觎我们人鱼族血统最纯正的小殿下，本想看在对方够痴情的份上，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就好，没想到这么不识好歹。
　　“哼，不领情就算了！给，你的三叉戟！可以开始动手了。”
　　六道骸接过自己用惯的武器，不禁有些自嘲。就在他想要落戟的刹那，哗啦啦的水流声持续涌来，伴随着一声高和：“六、道、骸，你要是敢自砍双腿，我就让你挥刀自宫！”
　　还没缓过神来，一具柔软的身躯便冲破禁制扑入他的怀中。下意识地环紧双手，点点笑意漫上嘴角：“kufufu~亲爱的纲吉，为了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你怎么舍得让我挥刀自宫呢。”
　　“知道我舍不得就不要做这种掉价的事情。”人鱼族小殿下的呢喃低语几近无声，耳畔染上的红霞却泄露了他此刻羞怯的心情。
　　“……好。”
　　蓦然抬首吻向六道骸异色的双眸，趁着对方愣神之际，抢过三叉戟往鱼尾上狠狠一划，毫不犹豫。
　　“你呀，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泽田纲吉听到六道骸满含悲戚的话语，安抚般一笑。

　　你不想剥夺我在深海中遨游的权利，我又何尝愿意让你失去在陆地上奔跑的自由。
　　看着鱼尾在血泊中渐渐幻化成双腿，褐发少年陷入了沉睡。

　　【境三】
　　泽田纲吉低下头，看着插在胸口的银质十字架，鲜血汩汩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顺着握住十字架的手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靛蓝的长发伴着枯叶随风舞动，苍白的脸庞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忍不住伸出双手，想要触摸对方头顶的发旋，却发现青年的身高早已抽长，只能改转方向，沿着脸部轮廓轻轻抚摸。
　　“咳咳，骸终究是长大了啊……”
　　明明早就知道结局，明明事态都向着设想的那样发展，为什么冰冷的心脏还会隐隐作痛呢？
　　“单单银制十字架是无法杀死我的，骸，能陪我看最后的日出么？”
　　六道骸异色的瞳孔蓦地一睁，没有作答，却扶起泽田纲吉依靠在树旁。

　　天际渐渐显出鱼肚白，稀疏的阳光自树叶间洒落，照到泽田纲吉的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就在他安心等死的时候，一直伫立于树旁一动不动的六道骸紧紧抱住逐渐消失的身影，那般用力，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把什么珍贵的事物弄丢一样。

　　“傻瓜，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知道屠戮我全家的吸血鬼不是你；
　　我知道你故意装作我的仇人，想要支撑孤苦无依的我活下去；
　　我知道你厌倦了漫长的人生，祈求得到生命的终结；
　　我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这便是你想要的，我可以亲手杀了你，然后用自己的方式……
　　“让我陪你，一同前往世界的尽头，好吗？”

　　泽田纲吉看着眼前随他一同消散的身躯，泪水一点一点划落。
　　谁说吸血鬼是冷血的生物，这一刻，他一直冰冷僵硬的身体似乎火热了起来，灼烧着他的心脏、他的每一寸肌肤；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有真正地活过。
　　燃烧的残躯化为灰烬飘散在空气中，杳无踪迹。树影婆娑，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勃勃生机，好像在预示着下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便是最后映入泽田纲吉眼帘的绿色世界。

　　【承】
　　树木渐渐抽出新芽，一抹抹绿意点缀在枝桠上，暗示着春的来到。
　　纲吉从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来，伸了个懒腰，说道：“爸爸妈妈，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很好。”
　　泽田夫妇看着儿子日益红润的脸颊，感觉恍如隔世。自纲吉从昏睡中醒来，已经过去半年。
　　“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按铃，我们先走了。”奈奈抚了抚纲吉的头顶，打开房门准备和丈夫相偕离去。
　　房门渐渐阖上，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从门内传出：“放心吧，有骸陪着我，没事的。”
　　泽田奈奈紧紧盯着门牌上的几个黑字，离得近了，才发现她双拳紧握，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偶有呢喃细语零碎吐出。
　　——骸，是谁。

　　灰暗的走廊上，只有一道门牌闪烁着金色的微光，上面写着“彭格列特殊监管病房”。

　　【境四】
　　褐发少年吟唱着咒语，金黄色的光芒从他手心中不断溢出，渐渐聚拢成一个如水晶球般大小的球体。
　　名为兹纳的契约兽挡在少年的身前，即便早已伤痕累累，也要尽力为主人的施法拖延时间。

　　“kufufu~你们神使的职责不就是聆听他人的愿望，净化他人的欲望，让众生获得幸福么？是不是只要说出来就能帮我实现了呢？神使大人，来，快来听听我的愿望……”嘶哑的嗓音从眼前的魔物口中发出，黑色斗篷将他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异色的双瞳，在黑夜中泛着危险的光芒。
　　“我的愿望啊，是——”迈着优雅的步伐，摆出一副闲庭信步的姿态。看似清闲地前进一步，却逼得少年和他的契约兽无法自控地后退了一步。
　　“一点一点吞噬掉你的灵魂，可以吗？”猛地贴到少年跟前，不过一拳的距离，一手制住发动光球的右手，一手挑起一撮秀发往鼻尖送去。舌尖舔了舔少年的脖颈，“啊~真是美味~”
　　“kufufu~相信神使的灵魂一定比之前万把个人类的滋味要好得多。”
　　“可恶！”少年气红了双眼，默念了句口诀，出其不意地抱住对方，趁魔物莫名僵楞的瞬间，原本在右手的光球突然出现在少年的左手，狠狠打入魔物的体内。
　　一击得手，本该是高兴的时刻，却见少年跪抱着魔物渐渐消失的躯体，泣不成声。

　　神使，顾名思义，神的使者。
　　人类嗜欲而生，神使的职责便是平衡人类过剩的欲望，维护世界的稳定。
　　一个个怀揣着梦想的少年以成为神使为荣，熟不知获得封号的那一刻，也注定了他们令人唏嘘的未来。

　　谁能想到，魔物，既是被污染的神使？
　　如果早早知道了真相，少年们是否还会与所谓的神灵签订契约？
　　纲吉不知道，他只是虚抱着那具化作莹莹光点的身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有位梳着古怪发型的神使前辈，总爱逗弄刚晋升为见习神使的褐发少年。
　　神使前辈会教导褐发少年最基本的对敌魔法；会陪着少年细细挑选一生惟有一只的契约兽；会时不时做些暧昧举动让少年羞恼不已；会在一旁看护着少年对战魔物，露出欣慰又痛心的复杂神情。
　　神使前辈的名字叫六道骸，后来他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
　　直到今天，少年按照指令解决最近凶名大盛的魔物。
　　先前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疑点全部连成一线，直指唯一的答案，少年却宁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破。

　　骸，你真实的愿望，我接收了。
　　——好痛苦，快来杀死我，纲吉。
　　混沌的黑色，你我命运最终的颜色。

　　【境五】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一片肃穆的黑。
　　“十代目，早上好！”
　　听着属下们整齐划一的问好，泽田纲吉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首领的主座。
　　“这一次，我决定亲自前往密鲁菲奥雷和白兰谈判。”泽田纲吉双手撑在桌面上，不容反驳道。
　　力排众议，毅然出发。
　　褐色的眼眸熠熠生辉，作为彭格列第十代首领，他有不得不坚守的责任。
　　直到胸口被子弹穿透，略长的褐发在空中荡出一道凄美的弧度。泽田纲吉脑中的第一反应却是——希望骸不要太伤心，下次见面的时候，让另一个自己好好道歉吧。

　　六道骸只是如往常般出门做了个任务，没曾想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这一刻便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被百合花簇拥着的青年，嘴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美好的梦境。六道骸却知道，他的纲吉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他宣誓敬忠的首领，更是他挚爱至深的恋人。
　　白色的百合，白色的西服，明明当了多年的黑手党教父，却一如从前一般纯洁无暇。
　　松开紧握的双拳，深呼吸、闭眼、睁眼。六道骸将眼前的这片白深深印画在心底，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复仇的道路。
　　——纲吉，等着我，很快就会过来陪你。这一世，下一世，无论生死，你都休想逃脱。

　　【结】
　　白色的病房里，泽田纲吉嘟着嘴，一脸苦哈哈地望着靠坐在窗边、环着双臂的青年。
　　“骸，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离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满脸渴望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漫不经心的男子，认识不过数月，却让他感到熟稔无比。
　　泽田纲吉实在太想出去了，自清醒以来一直被囚困于十几平方米的狭小空间里，没有自由。
　　无尽蔓延的白，逼得他快发疯。
　　“kufufu~”六道骸不自觉地溢出一道愉悦的笑来，“不要着急，很快……”
　　——很快，就能带你去一个崭新的地方，只有我和你的地方。

　　泽田奈奈站在病房前良久，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儿子自言自语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
　　轻轻拍了拍脸颊，露出往日里温和的笑容，叩了叩门：“纲吉，妈妈进来咯？”

　　“纲吉，你听妈妈说，”泽田奈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妈妈打听过整个医院，根本没有一个叫六道骸的人，所以——”
　　“妈妈，你听——”
　　“kufufu~亲爱的纲吉~”
　　奈奈惊疑不定地看着表情真挚无比的儿子，她没有听见任何其他声音，只是顺着纲吉侧过去的视线，看到了窗边一闪而过的靛蓝。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世道轮回，万般琢磨。
　　接近真实的虚幻，亦或是，譬如幻境的真实。
　　——只属于六道骸和泽田纲吉的虚妄之境。

　　--fin--
　　2016年1月13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