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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十六章 追随者们 ...


  •   午后的风冷得仿佛天上挂着的那个太阳只是个摆设一般。走在广场上的人用力地拢紧袖子,把自己往厚厚的衣物里缩了缩。还不到隆冬便穿起如此厚重的披风,掩盖在兜帽下面的这个人只怕不是一般地怕冷。
      站在门口的修士又矮又胖,他惊异地看着来人从斗篷里伸出的手。那手指白皙剔透,就像白玉雕琢的一样。
      “请稍候。”修士打量了一下来者垂在脚面上的袍子和罩在身上的厚斗篷。样式简朴,颜色灰暗又沾满了尘沙——是哪个修道院派来罗马的穷修士吧?修士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像是有了什么鬼主意。
      兜帽下面的烟蓝色眼睛注视着肥硕的修士,冷冷一笑。
      “不需要了。我自己进去就行。”穿斗篷的人声音与他白皙的手指一样美丽。
      “莫雷洛枢机此刻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没有时间见你。”修士从袖子里伸出了肥厚的手掌。他的意思无非是给点钱我再帮你引见。
      “我还不知道莫雷洛枢机有比我更重要的客人呢。”用兜帽遮起了半张脸的男人抿起了唇。他理也不理这个胖修士,径直穿过了法务厅。
      “你这个无礼的家伙!”兜帽男人走得太快,胖修士气喘吁吁小跑才能跟上。修士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往下一转,不由得叫了起来。这个不按梵蒂冈规矩来的家伙实在太过可恶!胖修士只希望此刻莫雷洛大法官心情不好,会把这个家伙轰出来。
      “嘘……”那个兜帽男竖起一根洁白的食指,轻轻地搭在形状优美的樱桃色唇上:“你不知道,枢机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吗?”
      胖修士气结,打扰莫雷洛枢机的人不正是你吗?!
      那门已经半开,门内传来了枢机充满不悦的声音:“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不能来了吗?”戴着兜帽的男子话语中有着笑意。
      胖修士刚想上前分辩,却看到办公桌后的枢机站了起来,表情中带着不常见的惊喜,“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阿布罗狄?”修罗以为还要再半个月才能看到百花大堂的枢机呢。
      兜帽已经摘下,胖修士看着这个无礼的访客,好半天没能合上嘴。
      那真是个极其美丽的人。
      阿布罗狄随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头发,几步走到修罗的桌前,“我还没从西班牙出发呢,我们的陛下就往北去了。也不等等我,真是让人伤心。”阿布罗狄说着伤心,脸上却没有半点伤心的表情。事实上,他宁愿窝在城里而不是随军行走——这一次的西班牙之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对于出远门的厌恶已经不足以用语言来表达了。
      “你出去。”修罗看着傻站的胖修士,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道。
      阿布罗狄眯着眼睛瞟了一眼胖修士,若有若无地笑了起来。胖修士好不容易才找回神智,连礼节都没顾上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修罗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你不要逮着谁都欺负,阿布罗狄。”
      “难得看到生面孔嘛。”阿布罗狄笑着,坐上桌子,“重新问好。我回来了,亲爱的大法官。”他在修罗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径直向下偷袭了修罗的唇。
      修罗拢紧他,稍稍地加深这个吻。又及时地攥住了阿布罗狄拉扯红色法衣的手。
      “欢迎回来,阿拉贡枢机。”表兄快速地把阿布罗狄往外推了推,亲吻了一下表弟的泪痣,当作这个不符合常理的问候的结束语。
      “你这态度可不像是在欢迎我回来。”阿布罗狄把脑袋架在修罗的右臂上,一脸的不高兴。
      “阁下莫非忘了,在下还在工作中。”修罗板起面孔。
      “……放眼整个梵蒂冈,也就只有你会用工作这个借口拒绝我。”阿布罗狄心有不甘。修罗的工作使命感高得不像话,现在的情形,对面的人若换成迪斯马斯克,只怕早就二人在地上滚做一团了。
      “所有人都惯着你,我要再不严肃点,下次你就该在圣彼得大教堂里和男人□□了。”修罗用指节敲了一记阿布的脑袋。这个动作是从幼年时保留至今的好习惯。一向心高气傲的阿布也只愿意让修罗敲敲,而摸头顶则是撒加的专利。其实,他一直没能长大。
      “对象不是撒加的话就算了。”阿布罗狄拉长了脸:“圣彼得大教堂太冷了。冷得见鬼。在那种地方脱裤子,真的不会冻成石头吗?”他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修罗的下半身。怕冷是阿布罗狄的天性,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大概真的就是玫瑰和冬天二者不相容吧。
      “阁下去了一趟西班牙,说话的水准怎么掉成这个模样。”修罗皱起眉头,过去阿布罗狄讲这些听起来有些混账的话时还是会选用一些比较……嗯,文雅的词汇的。
      阿布罗狄思考了一下,也皱起了眉头:“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修罗摸着自己的下巴,帮阿布罗狄回忆起来:“……你用了加泰罗尼亚语。”西班牙裔的主教听着觉得非常自然,以至于这才发现。
      “去了一趟伊比利亚,我连话都不会说了。”阿布罗狄懊恼地捧着脸。母亲是西班牙人,乳母是从加泰罗尼亚迁居那不勒斯的西班牙移民,阿布罗狄幼年时是先学会讲西班牙语和加泰罗尼亚语,才慢慢学习拉丁语的。他是一个没有母国的人。那不勒斯不属于他,罗马算是暂住地,而母亲的家乡西班牙,直到他十三岁,才算是真正到过。第一次去西班牙,阿布罗狄杀了修罗的叔叔,第二次去,他杀了自己的舅舅。亲人家族,于阿布罗狄,当真是荒唐至极。
      修罗亲自为阿布罗狄斟了一杯蜜酒。阿布罗狄讨厌在冬天喝冰冷的东西,于是修罗命人将酒温了温。
      “你要去博洛尼亚吗?”修罗问着阿布罗狄,神情专注地看着澄澈的液体注入杯子和倒映在杯壁上的阿布罗狄的脸。撒加让修罗留守罗马这件事已经足够超出常人的理解,按照这个思路,修罗个人认为,撒加对阿布罗狄的安排再怎么出人意料也不足为奇。
      “不去。”阿布罗狄用手支着下巴,看着修罗因为常年练剑而显得粗大的指关节,“我受够了行军打仗。”这世上有人见过不是扎根于泥土而是到处乱跑的玫瑰吗?
      “我们的教皇陛下没有给你下达新的指令?”修罗挑起剑眉。
      “踏进梵蒂冈之前刚刚收到。”阿布罗狄叹了口气:“去威尼斯,接替艾俄洛斯。”
      修罗突然放下了酒杯。他盯着阿布罗狄看了半晌,似乎想要从表弟那双让所有美人黯然失色的美目后面,看到撒加的眼睛。“威尼斯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必须让你去的地步了吗?”他昨天才收到艾俄洛斯的信札,威尼斯的新公爵花落提埃坡罗家,而艾俄洛斯用他的手段保住了罗勒丹家的元老院席位——修罗不愿意去想象艾俄洛斯“用的手段”,在他心里,首席枢机永远都是那么正大光明,没有一丝的阴暗。但事实总归比人所希望的要残酷得多。
      比起修罗,阿布罗狄在艾俄洛斯的问题上要单纯许多。鉴于工作的特殊性,他很早便知道艾俄洛斯养着一批只听从于他命令的死士。撒加很少提起这件事,但只要涉及博尔盖塞的死士,教皇的脸上就会闪过一丝阴霾。
      撒加和艾俄洛斯之间并非毫无芥蒂,只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二人还在用少年时的友谊与自身理智去粉饰它们。艾俄洛斯不同意任何形式的在意大利发生的战争,他坚持诸侯以安抚为主,而撒加则认为艾俄洛斯的观点是在姑息养奸。小小的分歧有时会扩散成巨大的裂缝,所谓权力,便是撕开裂缝的最好工具。阿布罗狄很想知道,撒加和艾俄洛斯之间,究竟会走到哪一步。正如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恶语,阿布罗狄是“彻头彻尾的教皇走狗”,除去这个立场不谈,他更喜欢做旁观者。因为这样可以“看清人类是多么的愚蠢”。他发现,不管获得多大的权力,走到多么高的地方,人总难免在一些事情上犯傻,比如说感情,又比如说其他一些见鬼的东西——阿布罗狄承认自己是愚人中的一员。
      美神般的主教用一只脚的脚尖轻轻地在地上点了点,拿起桌上的酒杯,换了个坐姿:“不是。撒加似乎想要艾俄洛斯去一趟科隆——估计也只有艾俄洛斯能去。”艾俄洛斯曾经在科隆担任过教职,对于每一天都像是一个世纪的新开始的撒加等人来说,这似乎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教皇陛下到底……”修罗闭上眼睛,对撒加的称呼也从熟悉的“撒加”换回了冷冰冰的“教皇陛下”。
      “为人臣子的,只要执行命令就好。”阿布罗狄的话语冰冰凉凉的,不带感情:“别想太多。”才能活得顺心。他一向奉行这个主义,迪斯马斯克也是如此。而修罗和他们二人又不太一样。
      修罗心中有一把名为公义的剑。那把剑可以杀敌,可能也会伤害自己。在阿布罗狄看来,善恶不分才是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最好方法。
      修罗注视着阿布罗狄,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了回去。
      杯子里的酒已经冷了,阿布罗狄失去了喝它的兴趣。窗外,罗马冬天的天空,一如既往的呈现出一种蓝灰色来。阿布罗狄想起那不勒斯的明媚阳光,有些失落。
      已经回不去了。

      路尼走在寂静的教堂里。他听到风吹过拱顶时的声音,他听到屋檐上鸽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他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最终,他在发出这个声音的忏悔室前停下脚步。
      坐在忏悔室里的人依然安静地看着他的书。不发一语。
      “神父。”路尼弯下腰,压低了声音。
      “好久不见,法官阁下。”问候的语气平平淡淡,伴随着书本合上的声音。
      “科隆出事了。”路尼德塞拉利昂是巴黎碌碌无为的法官中的一员。除了特别讨厌噪声,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同僚记住的特点。
      当然,路尼的同僚们也不会知道他和米诺斯德布卢瓦主教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
      “嗯?”米诺斯拉开门闩,把路尼拉了进来。忏悔室又小又挤,路尼的不得不佝偻着身子。任由米诺斯在他身上摩挲。
      “那不是卡尔五世陛下的后院吗?”米诺斯从喉头发出笑音。
      “科隆大主教被打死了,疯狂的农民们几乎把大教堂洗劫一空。”科隆的税率是多少来着?路尼记不得了,总归是高得吓人。
      “啧,七选帝侯这么快就空了个座位出来,真是令人意外。”米诺斯将路尼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亲吻着法官的下巴。
      “嗯……主教阁下,下官是来说正事的。”路尼不得不提醒他真正的上司——在他还没丧失神智之前。
      “好吧,”米诺斯干脆利落地把手往下,环住路尼的腰,不再挪动。他的眼睛藏在过于茂盛的刘海后面,使得路尼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以为你是来抚慰我寂寞的心灵的。”米诺斯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请您不要每次在拉达曼提斯大人和艾亚哥斯大人离开巴黎之后才想起在下。”路尼干巴巴地说着,有些不满。
      “他们在巴黎的日子我不也经常想起你吗?”米诺斯还是没能稳妥地控制住自己的手,它又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阁下不打算做些什么吗?科隆那边……”路尼是米诺斯的副手、参谋、床伴、狼狈为奸者以及米诺斯的情报网成员。
      “当然要插手。不过首先要看那个哈布斯堡皇帝的动向。”米诺斯的眼睛里闪现出兴奋的光。
      “那个皇帝……”路尼皱起眉头,“我找不到他。”
      “不在波茨坦?”米诺斯疑惑地问道。
      路尼摇头。
      “也不在维也纳?”米诺斯开始玩弄路尼的头发。
      路尼依然摇头。
      “不在低地?”米诺斯的唇角提了起来。
      路尼继续摇头。
      “那他就在意大利。”米诺斯冷冷地笑了出来。对于那个皇帝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更重要的人了。
      “也许吧。”路尼瘪着嘴。
      米诺斯的猜测几乎接近了真相——如果他不是漏算了自己的好友拉达曼提斯对加隆的吸引力的话,这大概会成为正确答案。
      “哈布斯堡后院起火,我们先隔岸观火为妙。”米诺斯的笑中血腥味十足。
      路尼闭上眼睛,任由米诺斯亲吻他。出身大贵族的布卢瓦主教也好,那个哈布斯堡的皇帝也好,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奋起暴动的农民的愤怒与痛楚。他们没有血也没有泪,就像怪物一样。
      路尼德塞拉利昂原本并不是贵族。直到十岁,他还穿着硬邦邦的木头鞋子在乡间的田埂上奔跑。没有后嗣的远房亲戚将父母双亡的他带回家,他从镇公所穷公证员的儿子,变成了贵族少爷。他知道所有发生在田地上的痛苦,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了解。米诺斯只会根据这些事情的发生情况给出解决办法。国内的农民暴动那便镇压,德意志的农民暴动那便旁观——也许还能捞上一笔。布卢瓦主教做出这些决定轻而易举。他的手中拿着天平,上面堆满了人命。
      人的生命真的只是一个数字吗?这个国家究竟会走向哪里?路尼不知道。他手中的法典能保护谁的公平与正义,他也不知道。他连自己在这里的意义都找不到,他只是跟着米诺斯手中的傀儡线起舞,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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