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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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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武侠故事的起源都在一个名字浮滥到记忆点很低的小城镇。
我已经忘掉我在稻香村的市集旁的天桥下说书多久了。我本来就不会记日子,来到稻香村以后,生活安稳平静,岁月的流逝更是变得愈发模糊。时时日日,年年月月,朝夕就这样模模糊糊地沉淀在大脑纹路上。记得了什么?其实不多,都是些残渣,像豆腐渣一样平淡无味的日常生活残渣。
我在稻香村是说书的,但说书都是说给一群孩子听众。常常在午后,我坐在天桥底下,一群头上扎着冲天炮的小孩儿就像麻雀看到食物一样涌过来,吵着要听那些小猫咪小黄狗小兔子的故事。我喜欢讲那些小猫咪小黄狗小兔子的故事。
可可爱爱的故事,说的人说得高兴,听的人也笑得灿烂。我不擅长记名字。我的孩子听众中,我记得名字的小孩儿只有三个,小石、阿虎、还有一个是……红红。不过他们每一个人笑起来的模样,我都记得。
本来我以为,我在稻香村的生活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只要整天和小孩儿说故事,逗逗小孩儿发笑就好──我自己都觉得我这如意算盘打得妙,因为和孩子相处是最不必想太多的,只要逗逗他们那偶尔很狡猾的小心机就好。想不到我千算万算,卜尽卦象都算不到,我这如意算盘还是打得太美了。真是天真啊,天真。
我不擅长记日子,但我记得那天是六月十五,正好是树叶快绿到适合于林荫下散步的时候。
那一天,我一样在天桥下说书,说的是猫菩萨和兔子的故事。故事自然是我胡乱编的,和往常一样是边讲边胡诌。简单地说,这是一头猫菩萨度化一头愚昧无明的兔子到西方极乐世界的故事。猫菩萨是小黑猫,很可爱,不过牠是立姿的。
在故事开端,游方的猫菩萨在大草原遇到吃草的兔子时,劈头第一句话就相当残酷地说:「你满足于吃草的生活吗!?」
兔子蒙了,傻了,兔龄二年以来还没遇过半个动物这样问牠。以下省略三千字。故事太长,我懒得重说,况且这是武侠故事不是佛教故事。
总之,猫菩萨教懂了兔子何为苦难,并告诉牠苦是无常,乐也是无常的道理。最后,兔子就在猫菩萨的指引下,被西方极乐世界的菩萨们带去听法,猫菩萨也在功成圆满的那一刻和兔子道别,在兔子的回忆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翩然离去,继续牠度化众生的旅程了。故事结束。
我说这故事时说得很起劲,也没有管底下的孩子听众听懂没有,径自说得眉飞色舞。现在想想,我想他们是听懂了,因为他们仰着小脸听得很入迷,半个古怪问题也没问。
说完书,散场了,孩子听众叽叽喳喳地散去,商讨着要去玩那一千零一次不变的骑马打仗。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水袋喝口水,润润喉,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前方站着一个人。不知何时混进来的成年人。很好看的成年人。酷酷的,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剑眉斜飞,皮肤白皙,英气逼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双眼神──那眼神很定,比老僧入定还定,不唬你们的。
我最先注意到的是眼神,接着才察觉到他的瞳仁也特别黑。他就穿着一袭和眼睛颜色一样黑的黑衣,身材很高,人像一棵树一样杵在那里。腰间没有配剑。
那人走上前,开了口:「你说这故事的语调太撒娇了。你信佛吗?」
我一怔,差点被口中水呛到。这就是我和阿奕的第一次相遇。
阿奕不愧是阿奕,连在我的回忆里登场都要这样酷酷的登场,堪称酷死人不偿命。
我堆起笑回答他:「是,我信佛。敢问兄台是?」
「喔,苏奕。我也信佛。你故事说得很好,结交一下吧。」
就这样有点莫名其妙地,我和阿奕结交成了朋友。
我知道阿奕本名是苏奕,但我还是习惯叫他阿奕。根据阿奕所说,他是在游历大江南北的途中,正好路过稻香村,又正好看到我在天桥下说书,才这么正好地和我当起了朋友。
阿奕信佛,和我一样。那一天,我说完书没事,就把他请到茶铺天南地北地闲聊了起来──在稻香村说书说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一开口就要结交的。
相遇那年,阿奕年方二一,父母双亡,无兄无姊,孤家寡人,读过书但不求功名,习过武但不愿从军,和我一样。我们很合拍。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信佛。
当天在茶铺谈完话,我送阿奕到客栈投宿,拜托客栈的李大娘要好好照顾这个年轻酷帅的小伙子就嘴角带着笑回家了。夜里我盖上棉被都在笑。我知道,那叫找到知己的感觉。我作梦也想不到,在这茫茫天涯,我会在稻香村遇到一个知己。天下相知者少之又少,能遇到一个知己实在是太幸运了!太幸运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睡醒后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我很喜欢和你聊天的感觉,也喜欢听你说书。反正我也没有特别要去哪,这阵子就在这稻香村帮忙种田好了。今后,我每天去听你说故事。」
隔天一早我去客栈找阿奕时,他一碰面就是这样认认真真地盯着我说道,脸上一样是酷得面无表情。我听了一呆,想不到他下一个决定竟只要一个晚上就能决定。下一秒,我捧着肚子大笑出声。
「那是说给小孩儿听的啊!我头一次遇到一个像你这么大的说喜欢,还喜欢到要天天听。」
「……你故事说得很好,洛阳也没有人说得比你好,我不是在开玩笑。那些小孩儿不会给你钱,我会给你钱的。只是,种田的工资不多,我盘缠也快用完了,没办法给你太多。大概,一次两文吧。」
我傻眼。「苏兄,你实在是个妙人!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笑声真是止也止不住了。
从此,阿奕就在稻香村定居了下来,以帮忙王老伯种田维生。
阿奕不但妙,而且酷,还很帅──我不知道用多少个酷形容他了,真糟糕,即使这是事实,但也是说书人不该犯的错误。也因为阿奕既妙又酷且帅,每每他在田里打着赤膊挥洒汗珠务农时,稻香村总有一群正值荳蔻年华的少女站在远处羞答答地拿起手帕半遮住脸,含情脉脉眺望他。
苏奕这个名字,一时在稻香村妇女群间爆红,还成立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后援会。
我记得每回阿奕务农完毕,总会有一名后援会编号不知道第几号的女性走上前,双颊通红视线低垂两手捧着毛巾递给他。每一回都是不同人,我想这个缺要不就是轮流的,要不就是抽签的。
也由于阿奕长得好看,皮相好,他在我那群孩子听众间也很红,红到我不免有些嫉妒。有时候,阿奕只要农务一忙没空过来天桥下听故事,那群小孩儿就会奶声奶气地吵着问:「苏哥哥怎么没来?苏哥哥怎么没来?哎呀,你快回答我们,苏哥哥人呢?」小孩儿果然是最吃里扒外的动物。枉费我给他们说了那么长时间的书,枉费。
各位可以想见的是,如果这故事只有我和阿奕两人,这肯定不会是一个武侠故事。会是什么故事呢?种田吧,虽然我也不知道种田有什么故事好讲。不过,种田代表一种细水长流的生活情趣,所以我觉得那会比武侠故事好上一百倍。
在阿奕来到稻香村种田一年后,恰好满一年后,稻香村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风尘仆仆,腰间配剑,江湖人士。
所以这注定会是一个武侠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