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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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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秦慕归的瞳眸忽而收缩了一下,赵景业的一番话对于他宛若向初冬结了薄冰的湖里扔去的石子,表面上仍旧安稳平静,却有那么一丝微不可闻的震颤一直传达到最深的地方去。
他想起在柳怀生入狱的时候,芙蓉殿外,他猜透了这弱冠天子的心思,百般戏弄,赵景业却紧守着他与柳怀生的君臣之礼,一句亲密的话也不曾有。他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为着这事时时作弄,却没想到有一天赵景业一口一个“怀生”,自己的心境却已大不同。
他和柳怀生面对面的坐着,沉默着,直到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赵景业快步地走出知府衙门,耶律莫才追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斥道:“你为什么不提慕归?”
赵景业拍开他的手,道:“你这一句‘慕归’叫得倒亲热。”他转了个身,瞪着耶律莫才道,“秦慕归是他扬州府的犯人,我提什么?”
耶律莫才挥起手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打得赵景业倒退了几步,嘴角趟下血迹来。赵景业一生富贵荣华,气得冲上前扭打成一团。这个高贵隐忍的天子,和那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在一座小小的府衙之前,在一个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夜晚,为了人世间最微妙的一份情感抛却了理智风度,忘记了身份和尊严,直到累了倦了,直到连争执的理由也有些忘了,两个人倒在高高的大树底下,喘息着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仰望着西沉的月亮。
天,快要亮了。
赵景业擦去唇角的血迹翻身坐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耶律莫才并没有跟上。他回头怒视他,耶律莫才起身爬上了旁边的大树,坐在树间对他道:“你回去,我就在这里守着。”
赵景业不耐烦地道:“你守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
耶律莫才不去理会他,坐在那里不动,道:“发令给相邻州县前来,起码要两三天,你自己去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声音低沉,道:“我从大辽前来,什么身份责任都放在那里没有带来。你要罢我的官也好,治我的罪也好。我最重要的人,唯一不能割舍的人在那个里面,我要坐在这里看着,不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他凛然望着赵景业,高傲道:“你有你的表达方式,我也有我的做法。”
赵景业沉默片刻,转身走了。他一路回去随心庵,庵里仍然亮着灯火,落姨急急迎了上来,看了看他身后,问道:“他们呢?”
赵景业一句话也不想说,进了厅里,定了定神,回答道:“人被江文运扣着,耶律怕出事,在外面守着。”
他在桌边坐下,就着灯光开始写手谕。不一会写好,他解下自己随身的玉佩,连同手谕一起交给落姨,道:“居士是出家人,本不应该让你卷入红尘事,但事出紧急,小舞年幼,只好请居士代为跑一趟,将这封手谕交给领近州县的官员,请他们速发兵来救。若他们不信,居士就把玉佩给他们看。”
落姨接过来看了看,道:“这信我去送,你不要着急。小舞的爹是戍边将军,当年她爹那一班兄弟在扬州城里开了镖局,看你们一直不回来,我已经让小舞去找他们帮忙了。”
赵景业听了,心里略略安稳了些,起身回房去休息。落姨看见他脸上淤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和衙役们动手弄的?”
赵景业苦笑道:“是耶律莫才。住在秦府附近的那几个人证还未安顿好,救兵也未搬来,他不顾大局,硬是要守在衙门口。”
落姨笑了起来,道:“虽然这样,你却羡慕他得很。”
赵景业脸上僵了僵,落姨道:“你为身名所累,被社稷所累,想得多,计算得多,怎么能有耶律洒脱?”她去取了药膏递给赵景业,细细地端详着他。
那样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威严、尊贵、平和下波澜涌动。这个人,就是那个夜晚,秦慕归说爱慕的人。虽然爱慕,却互相都不能敞开心扉去相信的人。
落姨长长叹道:“这世上有些事不能想得那般多。纵使清明一生,只怕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你这样,慕归也这样,连柳怀生……恐怕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