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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春雨肠断声 ...


  •   雍正十年,三月,风光雨霁,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

      轻苔满地,梁燕新飞,他陪她看尽园中春色,一手握住素指尖尖,便道:“明日朕便传弘皎过来!”
      花开猝然停步,眉山翠色一拧,便仿佛要滴了下来,眼中颜色瞬时便谢了,只觉指尖他的力道骤紧,却是不动声色的拢入怀中:“朕是起了贪念!”他道:“恍如舟行深海巨浪之中,患得患失,故,由不得再留你半分退路!”

      他明黄衣襟,便是磕的生生的疼,这疼原是来自心上,她骤然抬了头,望进那双玄褐色瞳子,一分分的看着,知无转圜余地,他看她也是一分分的无可转圜,他只道:“花开,这是朕最后一次逼你,今后绝不会了!”
      她又如何不知,这也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可有的选择。

      禅佛,诵念,自正觉寺的矮墙内飘出,落进墙角站着的人耳中,鼓声,日暮。

      弘皎看着沿墙根而来的妇人,白绸伞上落了一身雨丝,那一抬眸的瞬间,眼底如静水,便望见岁月经年留下的深浅沟壑,即便出尘,究竟是个迟暮的妇人,奈何要以被非议的身份,苟且留在那帝王的身侧?
      他是既不懂,也不愿去懂。

      他此趟来,不过是要带她回家,是的,回她原本的那个家,如果,这妇人尚是愿意的话!
      所以,他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唤了她一声:“额娘!”

      那妇人便似被针扎了般的抬了头,长久的凝望着他,仿佛这个人并不是那个自小就不喜她的儿子,眼角微纹中便露出唬色,也不知是被他唬住,还是被这生命无常唬住。

      “额娘,跟弘皎回家吧!”宁良郡王道。
      那妇人眼中更愣住,仍是长久的望着他,眼中的光一些些的落了……仿佛被某一种命运驱策着,下一刻,却不得不重新攒聚了仅有勇气,艰难的摇了摇头。
      她知她要失去的将会是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这世间哪得双全法,可供不负如来不负卿!

      所以,他又等了她片刻,要给她足够的时间。
      她却终于至死至终没有再出声。

      “既是如此,额娘,弘皎回去了!”
      宁良郡王说的极其平淡,已径自转身,他和她往日不多的交集,历来都是输,这次仍不过是一个妄念,知道了她的答案,就已经足够。

      但,终究会心痛,痛她第三次仍是放开了他,为了除阿玛之外的另一个男人,但他本身已过而立之年,所以再不得往时的悲伤意气。
      “弘皎,若是可能,莫要跟众位阿哥走的太近。”那妇人忽然在他身后道。

      他眉目便微凛:“姑姑……”这一声喊出,双目颓然:“姑姑这一生,应该比别人都更知道身不由己……恕弘皎不得遵从!”
      那一声姑姑,妇人的身子就是不禁一抖,强噙住眼中泪水:“你自有你的道理,但有一点你需要明白,你阿玛当初求皇上将世袭之位给了九岁的弘晓,不过是让你躲过一场风雨,这是他最后予你的一点照拂,原不是为了要鄙薄你!”

      “若论风雨,有哪一场敌得过当初的九王夺嫡的惨烈,你阿玛深知其中滋味,这一生既不愿拂了兄弟情义,却也并不愿意你们被囚在这皇城之间,才这般讨了圣恩,若能得了自由之身,便早早离开是非漩涡,一辈子做个清闲人,自得自在!”
      “那姑姑呢……”弘皎不觉开口,苦笑:“姑姑本也得了自由之身,为何自甘被囚?”

      那妇人在他身后只道:“我纵可以走,身前却有千丝网,今生,只得将可偿还的,悉数偿还尽了,方可走的干净!”

      钟声飞跃正觉寺的矮墙,流连在这片婆娑世间,经久不绝。
      “既是如此,就此别过,明年清明弘皎会在我额娘的坟前替姑姑烧一道香!”宁良郡王后来道。

      九州清晏,她得了通传走进时,华幔深帐,临窗前的皇帝背影杆直,笔尖已停,狼毫却仍汇聚大滩浓墨,及至走近看时,却只是短短两个字:“不负”
      却满满将一纸写满。

      那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捺,去势仿佛忽然被阻,留下一个鲜明断层,现出凄白的无能为力:“你真是回来了!”声音是低而释然的松出一口气。
      皇帝这时侧了脸看着这妇人归来,脸廓鲜明,褐瞳透明,不知是悲色多,抑或喜悦更多?

      她不由问道:“皇上知道我会回来?”

      “你经历过十三弟的那件事,自然知道余日无多,不能轻易放开我,而我也早知道,弘皎必是你弃的那个人,只是那孩子却定然不能原谅你!”
      他在一切尚在盘算中已知晓这一切后果,知道她今后唯一可相伴而行的只得自己,既是一种预期的胜利,又怎不知他又是杀了这女人一回!

      妇人便接了他手中的小狼毫,薄薄的蘸了一层墨,便在他的字底下,徐徐也写了两个字---不负,似是要回应了那满当当的一纸的不负。

      他和她,她从来都是输的,她又何尝不是料到。
      “你这字倒是有长进?”这一刻,他却是真的笑出,因对来日心存了笃定希冀,那样一张冷清的脸上漫出唇角眼梢的笑意,从无有过,映衬着这张皇帝的脸是久远的模糊,她一抬头,便仿佛是看的痴了,只残残笑出。

      “花开往日的字是不堪入目的么?日子太久,我倒都忘了……都是十三爷在养蜂夹道硬逼着练的,他倒是个好的教席,那时却苦了我!”
      皇帝便点点头,自袖中抽出一张红笺来,递到她眼前。

      她的眼睛是不自主愣了,半晌喃喃道:“原是在皇上这,我直以为落在谁的手上怕又是一个笑话……”
      他更笑,眼神更柔和了几分:“你我之间,如今才是尘埃落定,你若不回来,便也永远见不到你当年的心意,便也是最后一次负了朕!……朕却是不无不惧!”

      “那……皇上能否答应花开一件事”,她仰头,望他。“皇上能否让弘皎只做个寻常人!”
      皇帝的褐眸中凝滞,对上她的目光,许久,徐徐的点了点头。
      “这本是朕允诺十三弟的!”

      自这窗外望去,便见一簇簇的紫藤垂在绿叶微雨中,一滴滴落下旖旎深色,一滴滴的渗进满是青苔的翠色草丛中……再远处,天色是灰白的,正觉寺的钟声就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九州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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