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过天晴》柯又凝

5、跟踪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朦胧的月光倾泻下来，笼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周楠并未走远，只是躲在了角落里。今晚的一切来不及准备，周楠觉得自己可笑之极，脑袋里一片空白，空白得所有的反应都那么的荒唐，现在，她只想躲起来。视线里再一次出现那一抹身影，她长发柔顺的搭在胸前，单薄的身影在深沉的夜色里显得孤独无助，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纳入怀中。周楠忽然觉得这样冷的夜，心脏也冷得动弹不得，胸口闷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天边是浅黑带着红的颜色，风很冷冽，吹起了腿边的裙摆。向亦双挂了电话，看着那渐渐暗下去的屏幕，轻轻一笑，环着肩，转身慢慢的走。

　　夜里12时，商店早已谢客闭门，此刻街上的人格外的少。街头只剩刚从酒吧狂欢出来的人群，依稀能听得见有醉鬼嬉笑怒骂，高声歌唱。向亦双环着双臂，失神的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的走着。

　　抬起头望向这个没有星星的夜空，前途的茫然，连日的强颜欢笑让她顿觉无力，有人从身边经过，似乎是看了一下便匆匆而过，向亦双并未理会，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阵强光打在地面，的士在她身边停了下来，响了一下喇叭，向亦双茫然地转身，然后摇摇头。

　　周楠一一看在了眼里。这样寂静的深夜，一个独身女子在街上漫步，这是在干什么？！周楠心中一股闷气慢慢的升起，哼了一声，缓慢的划开脚步，跟在她身后。

　　向亦双的眼神是涣散的，就像那时候，她在向婉丽和陈旭那里受了多少苦多少委屈，都只是被她压在了心底，不愿倾诉。周楠咬唇，手不自禁的紧拽。那个她口中的浩羽，难道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安全感吗？

　　新年的喜庆余温未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灯笼和红彤彤的挂饰，与那截然不同的浅白色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便显得极为的夺人眼球。缓缓的步行了十分钟，向亦双在一家摄影楼的透明橱窗前停下脚步。她眼前的橱窗里，是一条米白色的蓬松公主裙，精细的刺绣和皱褶仿佛人鱼公主华丽的尾翼，美，美得朦胧，美得梦幻。

　　周楠想象着那一条米白色的裙子穿在向亦双身上的样子，米白色，没有纯白色的耀眼，没有纯白色的惊艳夺目，那一份特殊的柔和就像是向亦双这般的温柔似水，她很美，却低调内敛，不至给人一种压迫感。

　　向亦双掏出了手机，为那条裙子留下一副画面，又重新迈出了步子。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行色匆匆，习惯了夜生活的人在此时也是兴奋异常，只有向亦双在街上慢慢悠悠的晃着，像是端详着这街边的风景。

　　红灯时她停在了十字路口，她旁边的车道上是一辆有些许破旧的电动自行车，向亦双微微侧头。年轻的男孩载着一个女孩，骑在自行车上，也在等着红灯。两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男孩围着一条厚厚的围脖，他身后的女孩侧坐着，两只手臂钻进了男孩的口袋，男孩的后背又宽又厚，长发的女孩将整个人贴靠在那宽宽厚厚的背上。

　　一片斑斓的悸动映衬她憔悴的面容，借着街边暖黄的灯光，周楠看到向亦双此时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那笑容里还有一丝极淡的怅然。僵硬着垂在身侧的手像是恢复了知觉，紧紧的握拳，周楠低声呢喃，“你怎么可以不开心。”

　　风夹杂着细细的飘雨打在脸颊，周楠不禁缩了缩脖子，小小的打了个喷嚏。周楠连忙将身子缩起来躲到树旁，揉搓着通红的鼻尖，观察着远处向亦双的反应。

　　向亦双像是随意的环视了街头，她的眉头蹙起来，过了十字街口，转入了小巷。

　　那抹身影从眼前消失，周楠疾步跟上，到了巷口，急忙顿下了脚步，巷子里是一排排的小食档口，生意红火，这城市边缘的温馨和生机将寂寥的荒原点燃。周楠再次的在向亦双的脸上发现了那一抹淡淡的笑容，这一次却是暖暖的舒心的笑。周楠呆滞的望着那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人，捧着一个纸杯，哈着热气，那双眼睛幸福得咪成一条细线，是那么的满足。那女人不是有洁癖吗？怎么会吃这些东西？

　　当周楠走近那个档口，食物的香味从鼻端蔓延，低头看看那一杯杯早就装好的热汤，周楠苦恼的摸摸空洞洞的口袋，抬起头，却撞入了那一双淡淡的眸。她青葱一般的手指握着一杯暖汤，端在跟前。周楠就这样在向亦双的殷殷目光中现行，她眼中的暖意已经将整个人淹没，周楠只能茫然的顿在了原地。

　　向亦双没有说话，见周楠依旧呆滞，轻笑着将手中冒着腾腾雾气的暖汤移到她眼前轻轻的扬了扬。

　　意识到那双清澈的瞳仁正在毫不掩饰的注视着自己，周楠皱皱眉带着尴尬别过头去。向亦双这是在关心自己啊！她怕自己冷！心底的满足感寄急速胀着，幸福得就像做梦似的。可是......这不对！她必须是......假好心！

　　向亦双缓缓的开口，“有点酸。”

　　“什么？”条件反射的话一出口，周楠就很想拍自己一巴掌，犯贱啊！回答得那么快干什么！

　　“手酸。”向亦双微微勾唇。

　　“喔。”周楠装作满不情愿的接了过来，有些不知所措的为自己的行为掩饰，“我......我是来给我女朋友买宵夜的。”周楠你就是一小丑！丑就丑了！撑下去！摸摸鼻子，周楠将那到口的暖汤又放下，呵呵笑道，“忘记我没带钱了，下次还你。”

　　向亦双稳了稳，面色平静的说道，“好。”

　　她的字字句句言简意赅，那么惜字如金啊！那眼中的暖意也消失了，这是因为什么？拒绝了她的一片心意？人家吃了闭门羹觉得面子挂不住了？还是说硬扯出一个女朋友来，她吃醋了？不对！周楠！收起你的胡思乱想！她有男朋友的！

　　向亦双不疾不徐的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打算走，气氛稍稍有些尴尬，她却镇定自若的浅浅的哈着热汤。

　　向亦双个子太高了，还穿得跟个豪门千金一样的，出类拔萃的显然是全场的焦点，周围的男人色眯眯的不时盯着她低声耳语，也有放肆的大声谈笑，她却一直固若金汤的站在那任人欣赏。当然周楠自觉长得也不赖，只不过自己身上是那套难堪的加油站制服，站在这样完美的女人面前简直就是无地自容，更显得向亦双美若天仙了。周楠暗自咬牙，这个蠢女人，这么晚一个人游荡，真是不知死活。你不走，我也不走！必须逼到你先走！你先走了我才能那什么你！送师太去取经！周楠轻咳了一声，故意讽刺道，“呵呵，没想到你还会来这种地方。”

　　向亦双轻皱着眉头，咽下那一口热汤，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

　　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寒舍招待不周！霎时间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这些词，一个个的填满了周楠的脑袋。周楠缓了缓情绪，给自己膨胀了气势，笑得是那么风轻云淡不屑一顾，“大小姐，觉得新鲜吗？”

　　向亦双点了点头，捧着那个还留有余温的纸杯轻轻的揉着，“还好，我喝不出来。”

　　她的冰山气质在此时发挥得淋漓尽致，冷漠的表情，不咸不淡的话语。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尴尬，偷换概念。假正经！周楠哼哼一声，气不走你我顶多再跟踪。周楠瘪瘪嘴，“喔，我走了。”

　　“其实。”

　　周楠早已经转过了身去，又要离开向亦双的视线，可是那短短的两个字却让她立马僵在了原地，心脏莫名的怦怦直跳。其实什么？其实你什么都知道？

　　向亦双低低一笑，顿了一顿，说道，“我迷路了。”

　　迷路？就像是有一道闪电惊雷，把她劈得外焦内嫩。周楠转身，眼神只随着某人飞舞，“打车啊你。”

　　向亦双缓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纸杯丢进塑料桶，两手揣进大衣口袋里，从里头掏出湿纸巾，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手，微微眯起眼，声音藏着一丝无奈，“我身上，没带多少钱，都买这个了。”

　　暗骂这个女人真是有够蠢的！自己住的地方还会迷路！那男人也是！怎么就放心她身无分文一个人出来游荡！周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装作不耐烦的问道，“地址呢？”

　　“英陵街景砂园。”

　　心里某个角落被狠狠揪了一把，那个地方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住所，只是一片非常亲民的老城区。那里曾经是市中心，是最繁华的地带，但现在已经没落，无人问津，人气倒是很旺，住在那的大多是扎根几十年的老居民。周楠一脸的不悦，“还有五个街口，有点远，让人来接你吧。”

　　向亦双优雅地一笑，看了眼周楠，“我想走一走。你能带路吗？”

　　脑袋不知道怎么了，变得迟钝无比，那张淡漠疏离的脸上顿时多了一抹温柔的笑，那笑即刻将周楠俘虏，条件反射的点头，“当然啊。”当然不行啊！周楠你的姿态到哪去了！周楠突然懊恼的觉得自己是一只忠犬，带导航功能的，人家一下命令，即刻点头哈腰的摇头摆尾的领着主人阔步往前走。话已出口，周楠只好领着向亦双离开这狼穴虎口，“走。”

　　周楠的步子迈得很急，向亦双跟在周楠身后，常常是周楠已经走到了路口，向亦双还在街道中央是不急不慢的走着。向亦双只是静静的将那个思念已久的身影刻进脑海，那个身材高挑的小鬼，穿着黑色铅笔裤，帆布鞋，显得她两条腿笔直纤长，兴许是走得急或是她心里急促，现在的她两颊有些红晕，那一件制服外套也被取下搭在手臂。现在她身上是浅色格子衬衫，外搭一件粉色V领羊毛，长发扎起的马尾至肩。气色比起那时候好些，五官显得更为精巧，尤其那双眼睛，虽然总是故意的掩上一层冷淡却暗藏着烟波流转，水灵灵的煞是可爱。向亦双忽然垂首轻轻的笑着，那个小孩今晚所有的举动虽然荒唐，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开心。因为，她是在乎的。

　　周楠的视线望去，看不见向亦双的笑，只当她是累了，毕竟穿着那细细的高跟走了这么长的路，唉唉一叹，走过去，却别开了视线，避免让她发现自己关心的眼神，低骂道，“穿高跟鞋还走这么长的路，真是有病。”

　　向亦双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她，眼光晶亮，却不苟言笑。

　　这样被注视了一会儿，浑身不自在，周楠蹙眉，转头去直视她，“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指了指街口，“转过去就到了。”

　　向亦双终于有了反应，深深的看了一眼周楠，直起身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