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缘》钱不灭

2、初会

　　早晨的薄雾刚刚散去，空气中带有槐花特有的清润甜香，门口的土台上插着许多燃尽的散香，现在正是祭祀祖先的时候，再加上有槐树闹鬼的传闻，不少村民为求个平安，顺带着供奉。
　　赵明诚仔细打量着这棵老槐树，眼下正是槐花开的最好的时候，这棵树的花朵开的又浓又密，一串串的白色小花恣意垂顺，薄雾化成透明的水珠，顺着花瓣滴落下来，溅湿了树下的泥土。
　　本来槐树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每家每户门前都种上这么几棵，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做槐花糕，放在小竹筐里纳凉，成为待客时的点心，但味道始终没有这棵树上的槐花做成的糕点好吃。
　　这种槐花糕赵明诚只吃过一次，就是在他入学的那一年，母亲找个村里的爬树好手，摘下了一篮槐花，给他做成了槐花糕。做出来的糕点松松软软，吃起来很可口，不甜不腻，带着一丝丝的清香，他至今都记得那种特别的味道。
　　赵明诚的视线落在了花荫下的土台。土台约摸两尺来高，面积不小，村民烧香一般在南边一块，所以泥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香灰，而这时靠北位置的一个角落里露出一个洁白的衣角，随着光影轻轻的摇晃。
　　赵明诚的心里惊了一下。
　　这几天老槐树闹鬼的消息沸反盈天，二流子撞客的事情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赵明诚听哥们儿陆小通讲到这件事，回家问自己的母亲，母亲认为这是遭忌讳的事儿，当下冷下脸来训斥了他几句，不许他多打听。
　　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很重的时候。于是他趁着去替母亲送细面的时候，又向奶奶说起了这件事。
　　赵奶奶是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生了一儿一女，前些年闺女出嫁，儿子也娶了一房媳妇，盖房另住，老两口就守在原来的屋子里过活。后来丈夫去世，她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儿子媳妇隔三差五的来送点东西。儿子本想接她回家养老，无奈赵明诚他妈死活不同意，别看村长平时在人家跟前对媳妇指五指六，其实私下里是个极怕老婆的主，媳妇死命拦着不让他妈进门，又说以后绝不会放着他妈不管，就没言语了。对于这事，老太太是恨极了，背地里常常向邻里抱怨媳妇的不孝顺。但是对于这个唯一的男孙，老太太还是很疼爱的，每次来，都给他塞一块两块的零花钱。老人家一个人容易寂寞，所以经常拉着孙子的手说一些老掌故，其中就夹杂着一些奇闻怪事，赵明诚也很爱听。
　　听到孙子的疑问，老人家一脸神秘的告诉他，“乖孙啊，奶奶告诉你，这不是闹鬼，是狐仙哩，就住在这老槐树上，等着吸人家的血哩。”。
　　“狐仙？那不就是狐狸精？”赵明诚曾经在家里的破橱柜里翻出一本线装的《聊斋志异》，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字，他的语文又不好，所以看的磕磕巴巴，大概只知道讲的是一个男的和一群狐狸精，这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讲实在没有吸引力，可家里除了这一本也没有什么正经书了，这一本还是无意中被落下了，不然肯定要被他妈拿去当做烧柴火的引子。
　　老人重重敲了一下孙子的头,“乱说，狐狸精是你乱叫的么，小心狐仙娘娘要你的小命。以后不要在槐树边上玩，免得冲撞了她。”。
　　赵明诚想起奶奶的话，心里突突乱跳，想要走，但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好奇心又重，心一横，就大步往那片洁白的衣角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缠绵在光影里的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晶莹的脸来。
　　那一刻，赵明诚真的觉得他果真遇到了狐仙。
　　那少年无疑是非常漂亮的，漂亮这个词形容男生并不适合，但赵明诚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是一片纯黑色，如同一双上乘的墨玉，嘴唇嫣红，唇色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孩子都要来的鲜艳，但他眉宇间却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清冷之气，冲淡了面容的艳丽，显得浓淡相宜，美好的像是一幅名家手笔的山水画。
　　少年听见脚步声，只是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又重新把头低了回去。
　　赵明诚走近了才发现少年背靠着土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只枯树枝，正在拨弄地上的蚂蚁窝。
　　五月的时候天气已经很暖了，阳光透着槐树的缝隙倾泻下来，照在地上五六个大小不一的蚂蚁窝上。从外观上看，蚂蚁窝只是一个个用细沙垒成的小包，中间留有一个细孔，供里面的蚂蚁进出。
　　少年看着那些搬运粮食的蚂蚁，等这些小东西们进入蚂蚁窝后，用手上的枯树枝把小包弄塌，堵住中间的细孔，然后把那些细沙一点一点的灌进蚂蚁建在地下的巢穴里。等于说，他把那群蚂蚁活埋在了它们的小窝里。这是一场小小的谋杀，偏偏少年的神情是异乎寻常的专注，仿佛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赵明诚当然没有阻止，他还没有修炼到对万事万物都心怀怜悯的境界。这种随处可见的生物，平常走路的时候，一脚下去不知道能踩死多少。况且少年的表情看上去那么认真。
　　少年真的很好看，赵明诚决定和他搭话，就蹲在了他的对面。
　　“小孩，你是哪个村的？以前没见过你啊？”。
　　“你不害怕么？听说这棵槐树闹鬼哎！”。
　　“你叫什么名字？”。
　　“你爸叫什么名字？今天是赵家在祠堂祭祖的日子，不是姓赵的话是不可以随便在这里的。”
　　“你应该姓赵吧？赵什么？”。
　　“说话！我爸是村长，我要你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
　　少年沉默着不说话，瘦弱的身体掩在了赵明诚的影子里。
　　赵明诚一下子站了起来，过了几秒钟又蹲了回去，“你不会真是哑巴吧？”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赵明诚得到了他的一点回应，再接再厉，“蚂蚁好玩吗？”。
　　少年点了点头，，用枯树枝把落在地上的槐花划拉过来，盖在了刚刚被他夷平的蚂蚁窝上。
　　“那我和你一起玩吧？”。赵明诚说着也从地上寻了一根枯树枝。他本来是不屑玩这些在他看来是女孩玩的小玩意的，只是想和少年搭话，故意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没有反应。少年看着那些因为找不到巢穴而四处乱转的蚂蚁，盯准其中的一只，伸出右手的食指，拦腰掐断。蚂蚁被弄成了两截，还没有死，在地上微微的蠕动。
　　赵明诚看不到少年的正脸，只好一直盯着那只来回移动的手。
　　那只手又从另外的地方捻起一只正在搬运粮食的蚂蚁，放在先前那只蚂蚁的旁边，搬运粮食的蚂蚁只是碰了碰痛苦挣扎的同伴，就离开了。下一秒钟，那只小手轻轻碾压，地上就多了一具小动物的尸体。
　　少年突然抬起头看着赵明诚，墨玉一般的瞳孔盛满凌冽的寒意，“你说，它为什么不救它呢？”
　　声音细细小小，带着一丝赵明诚不熟悉的尾音，仿佛非常的委屈。
　　赵明诚被他眼睛里的光芒刺中，觉得有点愤怒，又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少年好像不太正常，和自己的那些小伙伴不一样，站起来想走，可能是蹲的时间太长，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丢了面子的赵明诚终于忍不住，冲少年吼了一句，“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作者有话说

　　好吧，小攻和小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