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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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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远小城,即便是大一些的宅院也只是比起小户更加素净,无论建筑的修葺程度,还是门楼小园的格调,自是都无法与皇城相比。
慕容沣轻轻叩了眼前这一扇朴素的门,没过许久,就听得里面有妇人的声音响起:“谁呀。”
“汤婆婆,是我。”慕容沣回答的声调不高,里面却是立刻有了开门的动静。
只见门打开,一位清瘦的婆婆迎了出来,面上带着意外的喜悦情绪:“王……啊少爷,你好久没来了,这是哪阵风把你刮来了?”
慕容沣苦笑:“总之不是什么好风,婆婆,先让我们进去罢。”
“哎哎,快进来快进来,我给你们倒些茶水。”汤婆婆高高兴兴进到里面去张罗,只剩慕容沣和苏明远在门外。
“进来罢,”慕容沣暗地里叹气,伸手去拿苏明远手中提着的行李,却被轻巧躲了去。
苏明远闷头直走进了汤婆婆的宅院,慕容沣只好快步跟了上去,省得被他一门板拍在外面。
“坐,坐!少爷来得突然我也没提前准备些好的茶点,你看我这……”汤婆婆一副懊恼的样子。
“婆婆,跟我还这么见外,随便清茶解渴就好。”慕容沣坐下后,朝汤婆婆不在意地笑笑。
“少爷,您的茶。”汤婆婆手脚利落的泡好了茶端上来,放到慕容沣的手边,又去给苏明远端。
“来,这位少爷,这是您的……”没想到汤婆婆一抬眼间瞧见了苏明远的脸,手中不稳,竟突然将茶打翻在地。
汤婆婆有些惊愕,这少年刚刚跟着王爷一起进来时自己没瞧仔细,这会认真再看,竟然是……
“婆婆,你没烫着手罢?茶杯不要管了,快去给手冲冲凉。”慕容沣反应倒快,上前一步将汤婆婆拉离了地面还冒热气的茶杯,推着她进去后厨。末了慕容沣在苏明远看不到的地方微微摇了摇头,汤婆婆这才收敛了心绪进去重新泡茶。
慕容沣走回来坐下,见苏明远一脸愕然。
刚刚那一下,倒是吓了苏明远一跳,他不知道为何那汤婆婆见了自己竟然反应这样大?
“渴不渴,这杯你先喝着。”慕容沣端起自己手边那盏茶先吹了吹,这才递到苏明远跟前。
眼睛眨了眨,苏明远抬眼看他,恍惚了下,才问:“婆婆手没事么?”
“不碍事,就是烫了下,不严重,”慕容沣先是笑,后又苦了脸色,“我还不如刚见面的婆婆,若是我烫了你肯定问也不问一句。”
这才反应过来的苏明远斜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将视线放在那杯茶上面。停了许久,终归是拿起来喝了。
“茶我重新泡了,这位小少爷你别介意,我人老了手底有些不听使唤,怕是吓着你了吧?”汤婆婆又端了茶出来,开始收拾地上的残渣碎片。
“啊,我没事。”苏明远忙答道。
“婆婆,收拾两间厢房出来罢,我们要在这叨扰您一阵子了。”慕容沣对着婆婆说道。
“欸,我这就去,你们先歇着。”说罢汤婆婆便向着后院去了。
见苏明远抱着茶杯不喝,手指又一直拧着边沿不放,慕容沣轻笑了声,道:“你若是好奇就问,仔细憋坏了。”
嗔怒着看一眼慕容沣,苏明远闷声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认识这样普通的婆婆,别告诉我,她是个世外高手?”
“那倒不是,”慕容沣端起另一杯茶喝了几口,才接着道,“不过人皆不可貌相,万一汤婆婆是个绝世高手而我又不知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又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会怎么肯和我说话了?不装哑巴了?”
苏明远面上却是复杂神色,只好端起茶盏掩饰着。
“哎,不说就算了,一会婆婆收好房间,你就先去歇着罢。”
“那你做什么?”苏明远追问。
慕容沣看他,却是挑眉:“怎么,我做什么都要向你备报,还是你怕我去做些坏事?”
“我不是……”苏明远平白叹了一口气,“和你讲话真累,我只是想说,你记得时辰到了找我喝药。随便你去做什么,我管不着。”说完就只地头研究茶杯中的茶水,再不肯说话。
慕容沣笑笑,却是自嘲意味。
到了厢房里安顿下来,苏明远顿觉浑身疲累,这一整晚没能好好休息,熬到现在实在是有些乏了。
这一下念头却又想到慕容沣,他昨晚上中着两种毒,又和两个人过了招,从遇过唐家堡少堡主之后一直到这里,都是慕容沣赶得车,他倒是勉强睡了一觉。现下这人又不知跑到何处去,真是不知疲倦。
坐在床沿脑里转了几圈,苏明远快要恼了自己,想他那么多做什么,一个那么大的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轮不到他来心烦,索性脱了鞋子外衣,蒙头便睡了。
待再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了。
睡得清爽了,自是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整理好了穿戴,苏明远出去寻了宅子里的厨房,找了合适的小锅拿去熬药。半路上还遇到了汤婆婆,苏明远拉着她问慕容沣去了哪里,何时回来,汤婆婆也说不知道。
在自己房里立了小灶,熬着药,苏明远庆幸这些解药的药材都带了出来,否则要是再让他从头寻一遍,可是要了他的命。
一直到药煎好,从炉子上取下来放在火炭上煨了许久,也不见慕容沣来找他。
苏明远坐不住,只好起身出去看看,究竟人回来了没有。
路过宅院旁侧的侧厅,苏明远听见里面有熟悉的声音,想是慕容沣回来了,刚要上前进去叫人,脚下又徒地顿住,瞬间隐了全身气息。
他听得里面有另一个声音,这人他也认识。
是沈家平。
“你这么急赶过来,辛苦你了。”慕容沣示意叫沈家平过来坐下。
“没有的事,王爷,事情一稳妥了,属下便赶着过来和王爷报个信。”沈家平坐于椅上,依旧是呼吸急促,想是赶了急马一路追来的。
“想是我们走后没多久便暴露了吧。”
“是,那人是府上最次等的侍卫,昨夜江云岫率人撤退时,他便也混进了那队里。我带人一路偷偷追着,却见他们进了望相门。”原是那晚,与江云岫领的那些黑影人在烟雾里缠斗的,不过是府上很小一队的侍卫们。真正的高手,始终都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一直到江云岫逃了,他们才追了上去。
慕容沣只是冷笑:“必然如此,想是没有旁的人敢这么嚣张了。若是他们真捉了我,这会我许是在天牢里了罢。”
“只怪平日属下很少注意这些下等侍卫,疏忽了防范,是属下办事不力。”
“你别抢着认罪,即便不是侍卫,也可能是我府上任何一人。既然他已恨我到这般田地,手段自是全部用上,我们防不胜防。只是,一个小小最下等侍卫,也能得知我府上有这样一幅图,看来还是有别的纰漏才是。”慕容沣眉头始终不展,似是有所熟虑。
“不过王爷昨夜这一招过后,现在便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了,有些事情好办了许多。”
“是,至少趁这时间我要好好探探,究竟哪些朝臣门派跟那姓江的拿了好处。那些没什么能耐的,起不了作用的,等你回去,最好找个挑头事端,全都杀了,一个不留。”这话里的狠绝沈家平很是熟悉,遇到这些事,慕容沣从不手软。
“王爷,属下回去就着手去查。”
“等等,先不急,有些事我们得从长计议,”慕容沣此时却又笑了,尽管眼中寒意流转,“既然他如此想除掉我,我就给他个机会。若是我败了,自是保得他江山太平。”
“可若是我胜了,那这整个江山,我便要了!”
苏明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关上门抵在门口平静了许久,他发现自己的胸膛还是起伏不定。
究竟是为了气愤,还是为了什么,他竟纷乱不可知。
不然如何呢,他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一个谈笑间就能毁灭一座城池的男人,难道还会是什么笑面菩萨吗!
沿着门板渐渐滑下,苏明远抱膝蹲在门边。
亏他还希望他能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哪怕手段狠辣,做事绝决,那都不是什么大错。
可是偏偏……偏偏他不是。
狼子野心,他太高估慕容沣了。
可是心里这混乱难过的感觉,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叩叩’,这时门却被敲响了起来。
苏明远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开门,却看见慕容沣走了进来。
“我来找你喝药,没有太晚罢。”说着,慕容沣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苏明远却不敢看他,只随便指了指炭火上:“在那。”
慕容沣一时没察觉苏明远的不寻常,只是自己取了碗和药煲,倒出来晾晾便喝了下去。
“温得温度刚好,明远真不愧是心灵手巧。”慕容沣放了药碗,走过苏明远身边同他说笑,才瞧见他异样的脸色,“明远,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苏明远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胡乱转着,就是无法正视靠在近处的慕容沣。
慕容沣盯着看他许久,脸色渐渐冷了:“我看你可不像是没事,倒像是在外面吹了风,有些受寒罢。”
“……也许是罢。”见哪里都瞧不得,苏明远干脆将视线钉在地面上,却突地被慕容沣掐住了下巴抬起脸来。
脸上似是笑意,眼里却冰冷得狠,慕容沣恨恨道:“我只知道刚才门外有人,却不知是谁。现在看来是你咯?苏明远,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要摆出个死人脸来告诉我,我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苏明远含混着说出口。
慕容沣眯起眼睛,半晌,却是松了钳住苏明远下巴的手,狠狠拍了旁边的桌子一掌,直震得上面药碗叮当乱响。
“说得好!他要杀我便是杀了,我杀他便是伤天害理!你还……你还讲不讲道理!”慕容沣显是气得极了,眼眶都跟着微微红了些。
“我不是说他,我说其他,旁的那些人。”苏明远脸上一片惨淡表情,“碍了你的路,你便杀了。没有什么用,你也杀了。那等到我也没用的一天,能轮得到王爷亲手杀了我吗?”
“你!”慕容沣气急反笑,“好哇,当然得我亲自动手,叫别人占了这便宜,我还不高兴呢。”
“慕容沣,我对什么朝堂之上不感兴趣,国事政事也轮不到我操心。我只想问你,你如今手握重兵,想踏平皇城就能踏平,是与不是?”苏明远红了眼睛,厉声问道。
“是!”慕容沣答得毫不犹豫。
“那城里的百姓,只要你能登上宝座,死伤多少,你也不管,是与不是?”
“是!”眼中闪了一闪,慕容沣却依旧回答坚定。
“那便是了,”苏明远一双明眸泪水已浸到眼眶,却仍强忍着,“你我不是一路人,终究走不到一处去。王爷,你若是觉得我有用,我便替你医好身上这毒,之后远远地放我走罢。若是无用,现在杀了我也好,或者随便什么时候,都依你罢。”说罢闭上了眼睛,身上却是微微发抖。
慕容沣定在原地,许久不肯做声,最后才道:“苏明远,凭什么你一句不同路,我便留不得你了?天下苍生你怜得,我你就怜不得了?”
“王爷可知道我为何拜罗刹鬼阎王为师?”苏明远突然问了一句。
慕容沣冷笑:“可是为了你那可怜天下之心。”
“……因为我眼见所有的亲人死于一夜之间,却豪无回天之力,”苏明远睁了眼睛,定定看向慕容沣,“那时我想的第一件事不是我要报仇,而是如果我能救他们就好了。若我有能力,他们就不会那么平白无故地死去了。”
“你明白吗慕容沣?”
苏明远泪已流过脸颊,却是依旧看着慕容沣。
“当年我全家人因你而死,我从未想过向你寻仇,事到如今你还要我如何!”
慕容沣一时却是静了,只是立在原处,叫人看不清表情。
许久许久,才撂下一句话,之后狠狠摔门走了。
他说:“苏明远,你不能离开我,你哪也不许去!”
苏明远跪坐在地,却不知是为了谁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