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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他的父亲,是南武林荒城城主萧振岳。
      他的母亲,是北昆仑雪族长老的女儿。
      萧无人,是个混血。
      叫无人,是因为,他的外祖一族,已经无人在世了。
      雪族一族精于冶剑却不谙武功,被入山求剑的野心人屠尽。萧振岳同样怀着求剑目的入山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他的母亲。美貌不应世间所有的少女,被凌辱之后,以一剑穿胸的方式灭口,只是恰好,只是恰好……千千万万人中,她的心脏,是生在右边的。
      但是终究,近乎活埋在红雪中流血的身体被伤了根本。再好的调息,她还是死在萧无人出生的那一天。
      他问过父亲:我是不是一个罪人,让母亲离开。
      他的父亲回答他:不,孩子,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人,重要到,你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换,你的母亲如此爱你,故而她为你牺牲无怨无悔,甚至是种幸福……于她,你是我血脉的在她体内的传递,而于我,你是她生命在此尘世的延续。
      爱可以跨越种族将他带到人世,可以跨越死亡许他一个幸福的童年。因他,是被爱着的。
      可是他,不仅是两族的混血,还是两国的混血。
      时有二国,西北者,名为煊,定都焰京,东南者,号做黎,都于露城。
      雪族,无论多么脱离中央权力,北昆仑仍是煊国的地界,他们,也还是煊国的子民。
      而荒城,无论多么不问世事,离露城的熙攘喧嚣刀光剑影,也不过百里之遥。
      多年以后的箫中剑会想,如果没有这层血缘,故事还会不会是这样的。
      可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荒城的灭门,来得这样快。
      听到消息的萧无人僵在当场。
      他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收到了消息,才将他送出门,要他到北昆仑凭吊外祖。
      煊国与黎国虽不敌对,也算不得交好,他出生十二年没有来过外祖家乡,如今,生平第一次踏入煊国的境内,面对皑皑雪原无垠白净,背后故国,却正是鲜红成河的杀戮。
      据说那日,荒城人的血,染得天地的界限,都变得模糊。
      萧无人确然不明白。他想自己的父亲,虽性子耿直不屈,但只要不损害黎民苍生,从不会理会尘俗,缘何会招致这场惨祸。
      他不知道,政治斗争之中,不是朋友,便是敌人,有许多时候,是容不得中间地带的。
      萧振岳从没有站在败于内乱自身腐朽不堪的旧皇族一边,却也从未站在新皇这一边。虽然百姓未受波及,但算计和野心,以及降临在皇室与王公贵族之上近乎屠尽的清洗,六祸苍龙的手,沾的无辜鲜血,也远远多于一个一般的篡位者,更毋论一个合格的仁君。
      这便够了。
      算上荒城邻近帝都,算上荒城门下五百武士,再算上,荒城萧家天之剑式……
      萧家历代几乎未曾出现适宜天之剑式的体质,但是上溯五代,曾有一根骨奇佳者习至近乎大成,又求得雪族当世第一铸剑师毕生心血之作,其威,号可引风聚雪、劈山断河、止万千军于阵前。
      这是个不求一万,但恐万一的假如。
      一个精明的帝王,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床枕之下,埋有这样一把不出则已,一出鞘便是断喉的锋利匕首。
      吾有杀心,汝予吾由。
      杀伐,只需一念。
      自此,荒城全灭。
      而萧无人,甚至无机会看到。
      他是萧家仅存的一条生命,就像皇族仅剩的,不过一个不知逃去了哪里的庶子。

      萧无人从未像此刻悔恨自己此前一直太过调皮松懈,梅花桩上从来立不到一刻。所以此刻真的为性命相搏,却也还是技不如人。
      最后一个萧家的死士倒在他的面前,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那个人,之前还一脸腼腆地拿出囊里他家新妇做的小米饼给他吃,惴惴地说少主你莫嫌弃,明明自己眼巴巴馋望着,半天只舍得吃一小口来着。
      同一个羞涩木讷的人,为了保护他,却爆发出了狼的狠劲,两眼里的光华,让他都要不认得这是那个数日相伴的傻大憨。
      可终究是徒劳。
      北昆仑连绵的白雪,十几年后,再一次被鲜血浸染。
      他想起父亲那句语重心长,他年少无知却从听不进去的话。
      “无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是你不够强大,有时候,是你身边的人要替你付出代价。”
      风吹起他银白的长发,萧无人立定摆好起手式。萧家的子嗣,生有生的骄傲,死有死的骨气。
      可是应该以有效杀人为原则的鹰犬们,此刻却仿佛突然之间松懈了下来。
      他听到随风传来,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句“雪族,没想到当今世上,还有雪族……”
      说那话的人随后自众人间踏了出来,是个络腮胡大汉,俨然众人首领。
      “雪族啊,都有一副好皮相,又因为人是极白的,衬着血色,尤是美丽……”带着轻笑,几道剑气越空而来,划破萧无人的衣服,几道不深的口子,艳红的鲜血沿着他裸露出的肌肤流下,白雪红梅。
      肃杀的空气,变得暧昧而诡异。
      那个络腮胡子像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眼露贪婪嗜血的光芒。
      “那种滋味,我十几年前有幸一尝。本就是个绝色的姑娘,流血的样子格外动人,最后我一剑穿透她胸膛的时候,她翠绿的眼睛,美得我想把它们抠出来……这种销魂的感觉,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啊。话说,小子,你真像她啊……”
      自然是像的……萧无人已经想到了,这人,便是十几年前,雪族灭族的罪魁祸首,而他说的,便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娘亲。
      “不,你其实,比她更美……”阴鹜的眼中升腾的欲望,将冰原都熏得酷热起来,扭曲的面容,步步逼近。
      萧无人只觉得这人的目光越炽热,他的内心就越寒冷,真似有千万冰芒刺入他的脊梁。虽不清楚那人说的是什么,直觉却告诉他,这兴许比死更为可怕。
      恨意惊惧,毛骨悚然。
      他不自觉地一步步往后退去,伤口还在不住流血,滴滴落在冰原之上,蜿蜒成红色细途。
      他已被逼到了,冰崖尽头。
      那人最后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飞身向他扑来。
      他一脚踏空,滑了下去。

      在未来的岁月,箫中剑曾许多次,梦见自己掉落这个悬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不能即死,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全身的痛楚,却不得动弹,只能看自己断裂的骨头如何插入破碎的内脏,在白雪之上,缓慢地流淌一地。
      最初那是让他午夜梦回,惊醒坐起衣衫湿透不得不大口喘气平复的噩梦。
      后来,所谓噩梦,也不过是让他淡淡醒来,又垂垂睡去。
      再后来……
      由来世上,最能映托人非的,便是物是。
      在这个循环出现的梦中,他没有因求生的本能,瞬间用剑插入坚冰止住下坠。
      也自然就没有,看到,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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