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莲》神棍白

5、第一个故事——半边莲

　　七月流火，夏日已经完全过去了。
　　夏淅然在自家的小筑里写着字，听得门外三声叩门响，便把纸都收起放进了屉中，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未婚夫，辛绍。
　　一身的仆仆风尘，看样子是从大漠赶回的。
　　可是就算带着旅途的倦容，他依旧是那般出众，风采动人。
　　夏淅然拿起茶杯倒了杯茶递过去：“漠北双杀已经解决了吗？”
　　辛绍没有应话，在她旁边坐下：“听说新皇登基了。”
　　夏淅然“哦”了一声，几个皇子以谋逆罪判死，钱塘的几十个大小官员皆是满门株连，她一直知道云景秋不一般，但也从没会往这个上想，皇榜一出的时候，她怔了许久。
　　辛绍望了她一眼：“听说，你功不可没。”
　　“我不知道他是太子。”夏淅然垂下眼帘，“不过，你从何而知？”
　　“皇帝想要找一个人，自然是很容易。”他淡淡一笑，“有人传话给我，说他对你一见难忘，想接你入宫。”
　　“是吗？”夏淅然看向他。
　　“你若想去，”辛绍端起茶喝了一口。“那便去吧。”
　　夏淅然一怔，随即笑道：“多谢你。”
　　对方倒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干脆果决。
　　“你的茶一直沏得这么好。”辛绍赞了一声，放下杯子站起来，“我走了。”
　　夏淅然点头，送他至门边时，辛绍脚步一停，又回过头来。
　　“怎么了？”
　　辛绍顿了顿：“百孙鬼嬷从我手下逃了，可有来找你麻烦？”
　　“已经被我杀了。”夏淅然笑道，“你还不放心我吗？”
　　“也是，你向来都不用我担心。”辛绍轻笑一声，向她点了下头，便大步向前，再不停留。
　　夏淅然阖上门，走到桌边开始接着写字，只是毛笔拎在手中，久久却落不到纸上。
　　“啪”的一声，墨滴坠下，渲出一片化不开的浓色。

　　她十三岁的那年跟着师傅进了辛家，第一次见到辛绍。
　　人人皆道英雄出少年的他彼时正在花园练剑，同一招式，练足了整整一百三十七遍。
　　他的习武天分并不如外传，只是花费的精力心血远远超出了他人的想像而已。
　　夏淅然就这么在一旁看着他挥剑，十五岁的少年尚不能完全褪去稚气，但眸子里透出的那丝倔强却已然有了辛家继承人的担当。
　　她的师傅向来是个爱添乱的，朝着辛绍的母亲眨眨眼，便让自己的徒儿去和他会上一会。
　　本来以夏淅然懒散无争的性格，点到为止的切磋也就是了，偏偏辛绍一副让着人的模样，她那几乎快消失的好胜心便被激了起来。辛绍越让，她便越是步步紧逼，最后逼得对方也不得使出全力。
　　师傅送她的双刺正是用得顺手的时候，一挥而至，辛绍败。
　　六年过去了，她仍然清晰地记得当时辛绍那不甘不信的一瞪，谁会相信，辛家十四剑的传人，曾有过那么小心眼又孩子气的一面？
　　可是她却莫名地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
　　然后，两家便定下了亲事。
　　她尚在懵懂的年纪，还不知何为爱恋，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倔强骄傲又稍带着些许的别扭，和他一起，或许单一的生活会多些趣味。
　　但她错了，至此之后，她不但没有多得欢欣，就连原来的快乐也失去了。
　　年少的时候，辛绍还会执拗地拉着她比划一番，无奈她的不刻苦，轻嘲她花红柳绿的妆扮。
　　等她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努力改掉懒散穿得一身素净的时候，他已是从容宽厚的大家子，对着她所有的优点缺点淡然一笑。
　　所有的变化，根本不能让他察觉。
　　人人都道是她高攀了他，她却根本就不在意，只要辛绍不这么想，旁人的议论又与她何干？
　　可是她从来都看不穿辛绍的心思，两人在一起，一直都是她在追逐着他，而且在六年的时光中，距离越来越远。
　　日子久了，她便觉得累了，开始想念最开始的那个眼神，仅仅是因为三分相似，她便见不得一个路边人的半丝委屈。
　　云景秋一开始就错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辛绍。
　　只是没有一点点的甜蜜。
　　于是她想看看，六年的时间，到底能不能让他的心里有一些她的位置。
　　但是他说，你若想去，你便去吧。
　　抽出屉里的纸张，满篇满眼的“安好”和“归来”，夏淅然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六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流泪。
　　伸手拿过桌上的簪子插上，若隐若现的半边莲点缀得刚刚好，可惜再精致小巧，也不过就如名字一般，一个不完美的残缺而已。

　　“阿姐，我还是输了呢。”
　　殿堂中，云景秋向着一袭华服裹身的明丽少女低喟了一声。
　　他手掌中握着的，正是由侍卫送回的装了半边莲发簪的木盒，他喜欢的姑娘，已经把他的心意都退了回来。
　　只是让人带话回来，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她会一直将他放在心上的。
　　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武林中的女子毕竟受不得宫规约束，她不进宫，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她的弟弟虽然已经贵为一国之君，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罢了。
　　年少气盛到居然假借了身边随侍的身份亲自去见那女子的未婚夫，真是可爱。
　　想到这个，少女又有些无奈：“早说直接把那男人杀了也就是了，何必弄得这么复杂？”
　　云景秋正色道：“这种手段未免太卑劣了一些。”
　　若是这种事也要靠身份来压，那到手的感情也太廉价了。
　　他还记得与辛绍见面的场景，他当时是愣上一愣的，比起说书人口中，那人竟是有过之而不及。
　　这样的一个人，夏淅然竟是会不喜欢的吗？他隐隐有些动摇。
　　但自己也是真正的世间无二，他并没生出任何的低头之意，把来意说了个大概，只看辛绍如何回应。
　　辛绍先是一愣，随即便笑了。
　　他道：“你家主上不过和她十几日接触，就觉得能胜过我们六年的感情？”
　　云景秋哼了一声：“情之所动，与时间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话虽如此，六年的时间，还是莫名地让他少了许多的底气。
　　“她的性格，是不适合进宫的。”辛绍又道。
　　“那又怎样，只要她愿意便是了。”
　　辛绍抬眼看他，随即道：“你回去吧，我要亲自去问她一声。”
　　“她若想去，便由得她去。”
　　“她若不想去，即便是杀了皇帝，我也是会护着她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辛绍依旧是以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在说，云景秋居然听下去了而没有生气，匆匆地由大漠赶了回来，只等着夏淅然的答复。
　　现在的结果，已是昭然若揭。
　　辛绍若不主动退婚，她便还是会嫁他。
　　“阿姐，”云景秋的胸口隐隐有些发胀，“她向来爱四处走，我也难出宫门，是此生也难再见一次了。”
　　“人活一辈子，哪得事事顺心，九五之尊也是一样。”少女浅浅一笑，明明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无上的雍容华贵，“我家阿弟以后有的是好姑娘要娶，那个丫头没福气也就罢了。”
　　云景秋见她的笑容，心下一暖，情绪也缓了几分：“那我不打扰阿姐休息了。”
　　见他拿着木盒远去，少女眉微微一扬，向一直候在身后的婢女道：“那个姓夏的女子已去了极北之地，她的未婚夫却是去了漠北，是吗？”
　　婢女躬身点头：“这两人似是有什么心结，已经分开了。”
　　“陛下既然已经认为他们在一起，那便不要让他知道第二种可能。”少女摆摆手，“区区一个江湖女子，竟然这般不识好歹，阿弟的好意竟然也敢去拂。都说极北之地荒凉之极，路也难寻，她既然出去了，就别让她再回来。”
　　“是，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