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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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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来,池毓和宋明河是旧识,宋明河会如此激动,除了他乡遇故知外,恐怕还因为他们之间并非一般关系的旧识。
我刚刚分析完这一点,却见池毓已重新坐下,再没有理睬宋明河的意思,好像刚才开口说话,仅仅是为了打断宋明河欲出未出的惊讶。可是,一般人见到宋明河其人,都会或多或少激动一下,毕竟百闻不如一见的大名人站在眼前,至少也该有些不同反应。
而池毓不仅依然淡定平静,还能置之不理,这代表两个可能,或者他本身就是个没情绪的人,哪怕泰山崩于前还能坐在山脚下捡那碎落的山石玩儿;又或者他是个比宋明河还有名,还有来头的人,见惯了大场面,便不觉得随便遇见个名人就怎样。池毓这个名字,我从来没听说过,若他稍微有点来头,我不会不知道,可见,极有可能他属于前者。
可我又细细地想,行走江湖,很多人并不轻易使用自己的真实名讳,这和许多青楼姑娘使用艺名是一个道理,在这个复杂险恶的世界里,真实姓名代表着太多东西,关键时候还攸关自身安全。
于是,现在很多事情都流行实名制,比如每逢武林大会前夕,走水路的人排队买船票的时候,就要真名实姓地买,船家说是为了防止有些人恶意大量买票后高价倒卖。这个办法初初提出来的时候,大家纷纷觉得甚好,信心满满地去排队,却发现依然买不到票。
老张说,其实很多船票就是被船家自己高价放出去的,实在无耻。于是,一众江湖豪杰很愤怒,暴力事件频发,以致原本最快捷的水路被反而有些舍近求远的陵峡关打败,近些年,已少有人走水路,众船家都很郁闷,不知道算不算所谓的恶有恶报。
但实名制现在还没流行到吃饭喝酒这些事情上来,当然,以后也应该不会,不然实在可怕,所以眼下,池毓报出自己这个名字,也难说是否是他的真名。
总之,无论如何,这两个让老张态度异于平常的人,都要仔细应付着。
我垂眸将刚刚从震惊中回神过来的宋明河引往另一张桌子,却见他挥手拒绝,径直走向池毓,说道:“不知池公子是否介意我与你同桌?”
我看向老张,他示意我静观其变,我便又看向池毓,只见他依然背对着众人而坐,没有回话,也没有丝毫动作,好像根本没听见宋明河的话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忽然从池毓的背影中觉出一丝不同的气质来,这气质与初见时的清新悠然不同,多了些威严和贵气,这让我有些莫名的熟悉,想要回忆,却感觉头痛。
宋明河大约以为池毓沉默就是默认,便要在池毓对面坐下,只是还没来得及摸到桌角,就听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可是我介意呢!”
我和老张急忙转身看向门外的时候,说话人已近在眼前,窈窕纤细的身形,高耸的发髻上斜插三支发簪,暗红繁复的华丽纱裙光艳夺目,一张如花容颜白皙中隐隐泛出不寻常的青灰色,额心缀着金色四瓣花钿,微扬的眉梢下一双杏子般的眼,目光冷冽阴寒,两片微微抿起的双唇上是与她衣裙相同的暗红色,叫人说不清是口脂用得重了,还是中了什么毒。
可是,她行走间步伐稳健,说话声亦是中气十足,倒不大像是中了毒,我这一番飞速揣测似乎被她瞧出端倪,视线久久地落在我脸上。
被这样一位美人盯着,原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是不得不说,我是个姑娘,且是个容貌被毁的姑娘,眼前这张美丽容颜越生动,我的心里就越颤动,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老张忽然变得善解人意,挡在我身前,隔住美人的目光,笑嘻嘻道:“这位客官,您是来打尖还是住店啊?”
美人收回灼灼目光,滑如琴弦般的声音响起:“急行赶路,适逢大雨,瞧着一时停不了,索性进来坐坐,吃杯茶。”
我不禁看向门外,方才的倾盆大雨已变为淅淅沥沥的雨丝,像是自天下投下了万缕蚕丝,织出一方朦胧如烟的巨大帘幕。
我发觉今天出了许多奇怪的事,比如陵峡关靠近大漠,长年干燥少雨,唯有夏末秋初时才有几场大雨,且大多迅猛而短暂,今天却下起了这看似有些绵长难歇的细雨;又比如,一向听觉灵敏的我,对于眼下堂中三位客人的到来竟无一察觉。
我还能听见街尾处那家赌坊里大家掷色子的声音,黑心的老板用内力在桌下做手脚,色子呼啦啦翻转过几圈,打开来的时候,多数人都在哀嚎,老板笑呵呵地吩咐伙计将大把的银钱收到自家钱柜里。
我的听觉没有问题,所以,只能说,这三位客人太不寻常,宋明河武功高强,内力高超,池毓和这位美人的武功也绝非等闲。
永灯客栈今天都来了些什么客人啊,我不知道老张头大不头大,反正我是头大了。
从来武功高强的客人最难伺候,他们大多不是口味古怪爱挑剔,就是性情奇特有怪癖,但忌惮着他们的武功,老张又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想惹是生非,只能忍气吞声,在诸般刁难下越挫越勇。
可这世上的事,常常就算你不犯人,人不犯你,也有其他人来犯你们两个,比如最近几个年头,坊间有一个很热门的人物,名叫小三,他们游走于夫妻间,以争夺元配地位为奋斗目标,好在本朝允许三妻四妾,不然怎样□□的问题真是令人头疼。
而我要说的是,每次有武功高强的客人来住店,我总是很有眼色地服务周到,两人相处融洽和谐,有良心点的还会在老张面前表扬我几句,但就是总有些不安分的好事者前来找他们打架,美其名曰“切磋学习”,还不允许我干涉,于是被他们打坏的桌椅碗碟不知几多,我还没来得及接受表扬就被老张罚了工钱,那么多私房钱都是这样打了水漂儿,真是恨死第三者了。
眼下,短短一个早晨的时间,就来了三个,真是不知今日撞了什么邪,难道是因为武林大会的缘故?
“这位姑娘与池毓公子相识么?”宋明河诧异道。
红衣美人冷冷瞥向宋明河,音调悠长道:“相识又如何?不相识又如何?这样一位俊俏佳公子,谁不喜欢与他同桌?不过,我喜欢的,向来不愿与他人分享,您这样大把年纪的人也与我们同桌的话,实在煞风景呢!”
“你……”宋明河明显不大高兴了,不过这话换做谁听了,都不会高兴,但人与人的区别就在于此,有的人不高兴得很高调,有的人则很能忍,明明心里已经火冒三丈,可以燃烧世界了,表面上却能一派云淡风轻,甚至还能对你微微而笑,实在深不可测。
宋明河就是这样的人,他对着美人一边笑着,一边走向另一边的桌子坐下。
我听见红衣美人微不可察地一声冷哼,瞄向她的时候,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消失的仇恨与杀意,心下一凛,这红衣美人绝对认识宋明河,且还那种要他命的认识,今晨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了。
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见老张在对我使眼色,两只眼睛眨来眨去,我愣是没搞明白他要表达什么。而其实,这会儿我原本还想给他使眼色来着,这三位客人我估计应付不来,得他出马。
于是,在我们两个人互相眨眼睛,信息沟通极为不畅的片刻时间里,红衣美人已经自顾自地在池毓对面翩然落座,风情万种地单手支颐,另一只手却已摸上了池毓垂落在坐上的一缕散发,在玉葱似的的指尖上捻拨着,口中柔柔道:“小女子药红云见过池毓公子。”
因池毓背对着我,我瞧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回道:“姑娘,有礼。”
听着这语调,没有多亲近,可见他们原不相识,可是也没听出一丝不悦来,看来任何时候,英雄都难过美人关,思及此,不禁令我沮丧,心里莫名酸涩。
“小纱,今晨客多,你且出去多置办些茶回来。”老张忽然出声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已被塞了一锭银子,被老张轻推了一把,不自觉朝门边挪了几步。
铁公鸡老张居然肯给我一锭银子去买茶?我简直不能相信,更是不知所措。
边关之地不比江南,茶叶很是稀缺,每每都只能从途径的商贩手里买上些许,还要被奇货可居地狠宰一番,抠门的老张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要怎么办?还能自己千里迢迢跑到江南去只为买几片叶子?这一来一回的,真是划不来,抠门的老张亦怎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老张说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好奇求教,他却说了句:“暴力解决。”
不得不说,老张是个实践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逮住一个茶贩揍了一顿,第二天我就买到了整个陵峡关最便宜的茶叶,不,全国最便宜的茶叶。
对此,我萌生了让老张全面暴力一下的想法,这样的话,我们可以用便宜的价格把所有途径陵峡关茶贩手里的茶全部买下来,然后再高价贩卖给其他饭庄酒楼,那我们不用开客栈,我不用每天干活儿也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
我才把这个自以为很优秀的想法滔滔不绝地讲完,老张就狠狠敲了我的脑袋,说暴力手段只能针对个别,全面暴力无异于杀鸡取卵,你把所有茶贩都暴力一番,不仅动静大容易招惹朝廷的注意,还会吓得没有茶贩再来出关贩茶,关外的百姓吃不到茶得多恨你啊,到时候两面不是人,自作孽不可活。
和老张相处日久,我发现他在处理事情上都很有一套,江湖之事是这样,经商之事也是这样,很多问题他总要想得比我深一些,就好比我站在地面看着一棵树枝叶繁茂,心中欢喜,他却一把摸到它已经腐烂殆尽的根,然后趁它枯死之前赶紧砍掉去卖钱。
所以,自那以后,对于购置茶叶一事,我心服口服地按照老张说法,只同那一个茶贩偷偷交易,因为他说想要做违反律法的事儿又不被朝廷注意,就必须量少且隐蔽,不断变化交易的时间,地点和暗语什么的,且见面时,还要状似偶遇,不能让人觉得你这是有预谋的非法集会。
也正是因为此,眼下还没到往常与茶贩约定的交易时间,老张突然让我去置办茶叶,我到哪里去找他?然而,我到底还不笨,我知道,老张是想故意支开我,因为他和我都清楚,店里库存的茶叶都可以用到月底了。
呵呵,既然如此,我就出去逛逛街好了,痛快应下的同时,心里开始盘算着,怎样把这锭银子用比较美好的方式花掉。
我麻利地跑去柜案后找伞,却发现大厅里几个人的视线都凝在我身上,尤其是池毓,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眸色温润地看着我,以致我原本欢腾奔放的动作立马变得娟秀娉婷,面纱下的脸微微发烫,胸口心跳不止,有一丝微甜漾开。
心绪凌乱之下,脑子也变得不好使,我怎么也记不起那把长年被束之高阁的伞放在了哪里,被一众人看戏似地盯着,手下更是慌乱,抓耳挠腮,很不够美好。
这时,池毓出声:“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先用在下的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