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婚》苏咿

2、第二章

　　乔羽在长椅上默默地坐了许久，魂魄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最后还真让她想起个人来，做了十二分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
　　“小乔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朗又明快。
　　“是我。熙岩……”乔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笨拙地找着说辞，“你现在忙吗？”
　　“不忙，小乔姐说吧。”
　　“熙岩，我……”想跟你借钱这几个字临嘴了还是咽了回去，“你最近和家里怎么样？”
　　“算是闹翻了，从家里搬了出来。我爸这回来狠的，把我信用卡银行卡全冻结了。”熙岩语气里有些小小的懊恼，“不过，我不会向他们屈服的，我现在跟阿风在一起。”
　　“真的吗？恭喜你们！”乔羽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她还记得当年那个一脸青涩的男孩困扰又无助地向自己吐露秘密的模样。
　　“……小乔姐？”
　　“嗯？”乔羽猛地回过神，“什么？”
　　“你有心事？”
　　“啊？没有没有……”
　　“你有。”电话那头的熙岩很执着。
　　“好吧，其实那啥……”乔羽苦笑，“我本来是想和你借钱来着，可没想到你也……朝夕不保……”
　　“要多少？”熙岩很爽快，“阿风手头还有一些。”
　　“算了算了，你们还没毕业，能有几个钱！”乔羽长叹了口气，“再说，那也是个无底洞！”
　　“伯母又……”
　　“对，这次还玩了回大的。她老人家借了高利贷，利滚利，欠九十多万大债。”乔羽没向他隐瞒，很奇怪，对别人难以启齿的事情对他说却不会有负担，或许是因为很久以前他们就分享过秘密。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熙岩……”乔羽有些局促，“我去想别的办法。你好好跟阿风过，就这样，挂了啊。”
　　“你还能想什么办法？”熙岩情绪低落，郁闷地道：“对不起，小乔姐……现在的我帮不到你这些……”
　　“别懊恼了，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晚些日子和家里闹翻，就可以……”
　　“瞎想什么！”乔羽打断他的话，“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到办法的。先这样啊，我还有点……”
　　“先别挂，小乔姐……”熙岩顿了顿，说道：“我刚想起件事，只是……可能会有些荒唐……”
　　“什么？”
　　熙岩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前几天才听人说起，有人悬赏一百万招聘同妻。”
　　“一百万！”乔羽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那也太大手笔了！”
　　乔羽听熙岩说起过一些他们那个圈子内的事情，有些男同被家里催得厉害，不得不找人形婚。但大多数是和另一个圈子的拉拉配对，有谁会傻到花一百万找个形婚的妻子？
　　“听说对方极有身家，一百万对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熙岩不咸不淡地道：“可能是拉拉那个圈子里比较乱，对方希望找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又或者因为其它什么原因……谁知道呢……我昨天和阿风说起这事，还笑那人钱多烧的呢。”
　　乔羽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一百万，一百万呢！
　　“小乔姐，你在听吗？”
　　“在呢。”乔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们有什么具体要求？”
　　“这个我没留意，要不我去打听打听？”熙岩懊恼地抓了把头，“小乔姐你真要去吗？哎，你别听我瞎说，你又不是拉拉，你要真跟人形婚去了，这辈子都毁了……”
　　“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糕？”乔羽苦笑，“借的是高利贷，拖的时间越长，滚的利越多。不早点把这窟窿堵上，别说我这辈子，我弟他……也得做牛做马一辈子，才能把这债还上。再说我都奔三的人，对男人什么的也几乎不抱希望了。我唯一就希望能让我弟好好上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再找个好女人成家，生个娃儿。我呢，守着我爸，陪他踏踏实实过完这辈子。”
　　“小乔姐……”熙岩有些哽咽，“我回头就去打听。”
　　“嗯，麻烦你了。”
　　熙岩十万火急的样子，匆匆挂了电话。
　　乔羽摸着发烫的耳朵，一脸惆怅，又坐着发了会呆，才起身匆忙赶回重症病房。
　　病房里，乔轼一直盯着呼吸机发呆，那张稚嫩的脸宠，仿佛一夕间长大了许多。
　　“小四，你回学校去吧。”乔羽直接越过门口的乔母，“已经开学了，就别老往家里跑。”
　　乔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半垂了眸，“姐，我想……休学。”
　　“什么？”乔羽猛然提高了嗓门，狠狠地瞪了瑟缩的乔母一眼，喝道：“你敢！”
　　乔轼平日最怕长姐严厉的模样，这回却铁了心，“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什么也不管，心安理得地呆在学校只管念书，把什么事都丢给你？”
　　“你不读书能干什么？啊？”乔羽气恼，“要文凭没文凭，还手无缚鸡之力，你是想去发传单、卖手机，还是去工地背沙包？就那样一月能挣几个钱？能够你吃还是够你穿？”
　　“反正我就是不想念书了！”乔轼也犟。
　　“你放屁！”乔羽气昏了头，连粗话也爆出口，“你不读书，将来能有什么出息？爸醒过来要听到你说这话，非把你吊起来打断腿不可！还不给我滚回去，安心念书！”
　　“我不！”
　　“小四，连你也不让我好过吗？”乔羽痛苦了闭上眼。
　　“姐，我不是……”乔轼擦了把眼泪，眼睛通红，“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太苦了……”
　　“我会想办法，姐撑得住。”乔羽在他面前蹲下来，“小四乖，听姐的话。你想想，你在学校还能勤工俭学，考前几名还能拿奖学金，你如果还不安心的话，就去做份兼职吧，但绝对不能休学！”
　　乔轼抽噎着，捂着脸拼命地摇头。
　　“傻瓜……”乔羽笑着揉他的头，“咱们再苦也就是苦这两年，挺过明年，后年你就大四了，可以去公司实习，再然后就能找份工作，给姐分担。你想想，你正经读完大学，毕业后找的工作肯定会好很多。反过来说，你现在休学，一个月挣的那几百块，能抵多大的事儿？”
　　好说歹说，总算把乔轼劝回学校去了。
　　姚满芳自始至终不敢吭声，缩在角落里。
　　所以说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乔羽恨得连心肝都要碎了，冷冷地丢下一个字，“滚！”
　　乔羽眼下是真不想看见这个妈！怒其不争，恨她害得这个家陷入这种悲惨的境地。
　　乔羽靠在墙头，疲惫地闭上眼。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是的，她也曾经无忧无虑地幸福过。
　　那会她的母亲姚满芳女士还在一家公立小学教书，还很温柔很慈祥，算不得很漂亮全身却也充斥着一股知性美的味道。乔父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两人的工资就养活她一个，家境还算宽裕。姚满芳女士很舍得在唯一的宝贝女儿身上花钱，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可是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那时她还不到六岁，已经能模模糊糊记点事。自打有个叫阿嬷的人住进他们家，原本恩爱的父亲母亲就开始毫无顾忌地争吵。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手指甲满是黑泥成天板着脸孔的严厉老妇人是她的亲奶奶，从遥远的乡下住进城里就是为了监督儿子儿媳给他们老乔家生下个大胖孙子。
　　那个时候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已经执行了好些年，姚满芳也曾经苦口婆心地劝过婆婆，生男生女都一样，超生的话会让他们夫妻俩都丢掉赖以生存的工作。
　　乔奶奶一意孤行，放言就算一家人喝西北风，也不能断了老乔家的香火。
　　按现在的话说，她的父亲乔成明就是个典型的凤凰男。他受过高等教育，却又不得不盲目地听从母亲的命令，否则就是不孝。
　　她七岁那年，弟弟乔轼呱呱落地。乔父乔母都丢了工作，小弟的到来并没有冲淡多少乔父的愁容和乔母的火药味。
　　自从丢了工作，乔母脾气变得一点就炸，甚至患了比较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乔奶奶见了亲孙，圆满了，却终是受不得儿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小四刚满三月，就丢下一切，匆忙回了乡下。
　　这之后，乔羽所过的日子，简直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乔父是个老实了半辈子的人，没有精明的头脑，也没有什么经商手腕，还有一股文人独有的酸腐之气。被单位开除工职后，乔父一度靠卖煎饼茶叶蛋蹬三轮车养家糊口。后来还是在乔父一个好友的帮助下，与人合伙开长途汽车，家境才开始慢慢改善。
　　乔母自从被驱逐出教师的队伍就没有再工作过，当然拉不下脸面去从事一些她眼中的低贱工作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在与乔父赌气。
　　乔父自跑长途后往家里拿的钱渐渐多起来，乔母的脾气总算好了些，却从此迷上了打麻将，一开始输赢并不太大。
　　在乔父不着家和乔母沉迷于麻将的日子里，乔羽逐渐学会了怎样带好弟弟，也早早就学会了煮饭，否姐弟俩只能饿肚子。她这个长姐，
　　乔羽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弟弟，他们这个家也会像别的家庭拥有一份平凡的幸福。父亲不会因为长期跑长途而拖跨了身体，母亲也不会因为丢了工作而沉迷赌博，她也不用这么早就要承担家庭的重任。
　　可是……
　　每当小四儿拿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她，她就觉着心底，一片柔软……那是，小她七岁的弟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