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阿常

1、第 1 章

　　甘家口那地有家烤肉店，每天开不开张全凭老板自己高兴，寒冬腊月的时候，里头的门窗玻璃全罩上了厚棉毡子，外头一看，黑灯瞎火的，非得上前了推开门才看得见里头的火热，才知道今天到底开不开张。

　　袁来到的时候，老板刚好夹了个火炉子出来，大伙全笑话他腿长，他们可是在这等了半拉钟。袁来笑的时候有点小得意的样，“老板这是专程等我来呢，是吧老板？”

　　老板不喜欢说话，挑了下眉转身回去干活。大伙也都习惯了，拉开嗓子叫小妹啤的白的都上一些。

　　袁来一听有白的连忙说我可开车来的。大伙呲他，谁不开车啊，就你，不喝酒还不尽兴呢。

　　烤肉店用的是老式烤炉，往正中挖了个洞的桌子一搁，上面架了个铁丝网，直接就能烤上，肉新鲜好吃不说，独门酱料还特香。冬天的时候看着火光油滋的，心里就格外舒坦，袁来也不矫情，说喝就喝，到时候你们就把我车上一放就行，记得开暖气，记得留条缝，别憋死我。

　　袁来还贫着呢，横里插了把声音进来。

　　“看来我是最晚到的了。”那声音一听就带着笑。袁来也回头看去，人声鼎沸中站定了一人，跟自己一样套得特瓷实，只剩脑门油光发亮。

　　“老卫！罚酒罚酒！”边上的一哥们叫开了，把人拉到空出的椅子上坐好，指着人说这我一哥们，道上的都叫老卫，跟着叫行。

　　另一哥们叫开了，道上的？！失敬失敬！

　　老卫说别听他瞎说，我信佛的。

　　袁来特配合的打了个冷颤，举起杯白酒说小弟今天第一杯酒就敬这冷笑话了。

　　老卫也端起酒杯，对磕了一下，说：“卫东。”

　　“袁来。”

　　两人这里一饮而尽，旁人不依不饶了，凭什么啊知道今天几度不，零下十八了卫爷爷卫哥哥，这酒没这么混的，就你们两喝了，晾我们瞎啊。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袁来也成功的喝大了，送他回家的是平时一铁哥们，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问他，你还记得我前两天跟你提的事不？

　　袁来迷瞪着眼，想了半天，点了下头，说你是指你朋友要来租我房子住的事儿？

　　那哥们说对。

　　袁来说就那老卫？

　　哥们连连点头。

　　袁来说那你刚不说。说着抹了把脸晃了几下好像又清醒过来，这才看见卫东尴尬的跟着他那哥们后面。

　　这时哥们才小声的解释说原本不用，人也怕打扰你，他那作息时间也不怎么正常，就刚咱们吃完饭要散的时候那边突然打电话来说不租了，这才闹得……

　　袁来摆摆手，说打扰什么啊打扰，我的时间也没正常过。

　　“卫东？还是叫你老卫？”袁来突然抬高了声音。

　　“随便。”卫东耙耙寸板，笑了下。袁来这会才算看清来人的长相，浓眉大眼，鼻挺唇薄，但不扎眼，一副平稳厚实的样，严格说起来还挺帅，就是不能笑，一笑起来，原本的酷哥就变成二大爷样了。

　　“你行李呢，晚上就过来吧。”袁来说完这话胳膊肘捅了下哥们，意思是我很讲义气吧。那哥们抚着发疼的肋骨，苦笑着说是是是。

　　卫东刚想说谢谢，就见袁来泄了气般的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含糊的说我不行了，特困，你们俩自便吧。

　　那哥们姓高，见袁来就要睡着便跟卫东说你也别一趟趟来回跑了，我上你酒店把你东西取了来，你在这照看下这小爷。

　　卫东说行，尽麻烦你了。

　　“说这话见外了啊，你一个人来北京我不看着你点谁顾着你点对吧，就凭咱们俩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份上。”

　　“行行行，那麻烦你早去早回啊。”

　　哥们一走，卫东便打量了这房子起来。房子在后海边上，是早前的单位宿舍楼，老房子了，因为近马路，所以也没被新建的高楼大厦给挡了光，两层厚的玻璃窗一关上，基本听不到噪音。老房子没电梯，撑死了最高八层，袁来这屋子夹在中间，四楼。两房一厅，坐北朝南，装修得很简单又透着温馨，等拉开了其中一间房，卫东哑然的收回简单温馨的形容词，建了个小坐台的落地窗，垂着厚厚的窗幔，正中一个又圆又大的床，上面堆满了垫子，黑白灰的主色调，一些散落的小配饰尽是出挑的亮色，正中一幅袁来自己的自拍像，一只手遮了半张脸，光暗两色，显得又犀利又落寞，跟外面那个抱着靠枕醉醺醺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卫东把门打开，转回过来架袁来，袁来倒也老实，就是手上抓着靠枕不撒手，卫东扯了两下心想反正床上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把袁来扔在床上时，卫东犹豫了下要不要帮人换衣服，可自己跟他没熟成这样，脱人衣服不太好吧。卫东拎了把热毛巾给袁来擦擦脸，又帮着脱下外套，就把被子盖在袁来的身上然后关灯关门退了出去。

　　收拾好袁来，卫东这才有时间看了下自己将要住的房间，还好还好，跟客厅是一个格调的，简单点好，清爽。一张一米二的床靠边放着，原色的木头衣柜，还有一张电脑桌，看样子都是新的。

　　高姓哥们动作也快，一会就把他的行李都拿来了。

　　“时间也不早了，你嫂子还在家等着我。有什么事你尽管麻烦袁来不打紧，他这人心热，别不好意思说。”

　　“行，你赶紧回家吧，我能有什么事啊。”

　　那哥们听卫东这么说一脸的我就知道你得这么说的表情，“我不跟你废话了，反正明天醒了你们俩自己商量着办啊，我走了啊。”

　　“行行行，快走啊，路上小心开车。”

　　送走了哥们，卫东掏出毛巾牙刷把自己简单的收拾了下，行李往衣柜里一放，明天再来收拾，还指不定袁来酒醒了赶不赶自己走呢。

　　卫东是被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的，他原本就认床，昨天又喝了点酒，也不知道是这屋子暖气太足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就是睡不着，在床上摞煎饼摞到天将亮才迷糊过去。卫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近十点了，他没有睡晚的习惯，这会还得跟主人家打个招呼才行。

　　卫东的房间对门就是洗手间，他把门一把拉开的时候，袁来正只围着浴巾在刷牙，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两眼瞪得溜圆，手快眼明的把门用脚踢上了，卫东听到洗手间里落落的漱口声，然后门拉开了条缝，袁来露出半拉脑袋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习惯了，忘了还有人。

　　卫东说没事，是我开门不出声。袁来嘿嘿一乐又把门关好。

　　卫东这才发现客厅热得吓人，不单是暖气，还有空调也开了，热风呼呼的吹，难怪里面那小爷能只围条浴巾呢。

　　袁来动作倒也快，洗好脸刷好牙，还是围着浴巾出来了。他不好意思的冲卫东笑笑，说衣服在房间里，一手按着浴巾一边掂着步子跟个螃蟹似的侧身溜进自己的房间。再出来时袁来已经套好一条牛仔裤，上身也套了件白色长T，他个高，这么穿显得修长又干净，一副在校大学生的模样。

　　“哎，桌子上的面包你吃啊，别光坐着。”袁来招呼着卫东。

　　“你喝牛奶还是咖啡，我这就这两种，你要喜欢中式的，楼下拐角有个摊子，小笼包加豆腐脑儿味道不错。”

　　卫东的人生经验当中最不会应付的就是自来熟的人，他想开口提下租房子的情况，被袁来这么一招呼，就堵在喉咙里了。

　　幸好袁来眼招子亮，边烧开水，边自顾自的说开，“我这里你也看了，老房子，不过地段好，我不跟你客气，你照这地段的行情价给我就成，电费水费我自己付。”

　　“那怎么行。”卫东递过袁来示意的桌上的咖啡罐。

　　“当然行，我这臭毛病，冬天开得死热，夏天开得贼冷，你要跟我摊电费，肯定得呕死。”袁来从冰箱里拿出奶罐子，问卫东要加几勺。

　　“那也不好……”卫东还想说着，就被热气腾腾的咖啡糊了视线。他接过咖啡，眼前的雾气散去，是袁来笑咪咪的脸。

　　“好的好的，你肯定会做饭，煎两荷包蛋吧啊？”

　　卫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进了厨房，被围上了围裙。

　　“一面熟一面生的啊。”袁来哼着小曲，把面包放进烤面包机里。等卫东煎好蛋出来，看到印有机器猫图案的烤面包片有种我正在跟一大龄儿童合住的感觉。

　　袁来的职业跟做图有关，摊上了活就没日没夜的颠倒。他原想SOHO来着，但实在奈不住没人跟他说话的寂寞，这才朝九晚五的干活。

　　“今天星期六，吃饭的人肯定特多，你才刚过来，我得尽尽地主之谊，你想吃什么，我请客！”袁来风卷残云的干掉了煎蛋，特有气势的一抹嘴说到。

　　卫东看了看时间说谢谢啊，可我约了人。他一边说一边看袁来整个人耷拉下来的模样，又有点不忍心，“你要不介意，就跟我一块去。”

　　“不介意，太不介意了！我正愁中午吃啥好，哎，你朋友不介意吧？”

　　“应该不。”卫东这话说得心理没准，带上袁来倒变成不是为了袁来，而是为了自己拉个伴了。

　　见面的地方是个新开的茶楼馆子，袁来一开始还嘀咕的这喝茶的地哪有饭吃啊。这地方古色古香的，桌与桌之间全用木头架子屏风隔开，袁来往里走了几步，偷瞅了几眼别人的桌上都有些什么，发现好些吃食这才安心。

　　卫东今天见的是一老乡的朋友。如今已经位高权重，他在北京的工作也全靠了他帮忙落户。卫东这人不擅言辞，还好拉了袁来过来。袁来没几句话就听出味来，一口一个张哥叫得热情，张罗着人吃饭吃菜喝酒。等到张哥吃饱喝足了先离开，袁来这才一胳膊搭在卫东的身上，“说吧，成心的啊。”刚饭桌上卫东根本就没喝两杯，全是袁来在灌了。不过跟昨天晚上比起来，那就是小意思。

　　“真不是。真的！”卫东赶紧解释，“我，我就嘴笨……”

　　“开个玩笑，瞧你急的。”袁来见卫东着急，也没好意思继续贫，“哎，刚张哥可叫我也去你们团试试了啊，你觉得我这都奔三的人了演戏靠谱嘛？”

　　“演戏这事不看年龄，得看你是不是吃这口饭的。”说到卫东熟悉的事，立马人就严肃了起来，“你外形好，口齿也清楚，但这行得……”

　　“打住打住，我就随便问问，你放过小的吧，刚还没吃饱呢，这会再听你说下去，肯定吃不下了。”袁来抱着脑袋哇啦哇啦的叫着，心想这人真不能开玩笑。

　　“那咱们再叫几个菜，服务员……”卫东心里真是觉得对不住袁来，人陪自己来敬酒，还没让人吃饱。

　　“嘘！”袁来晃了下手，“别在这吃了，我刚看了下菜单，贵得吓死人，又吃不饱，我带你上别的地方吃去，庆祝你下周正式上班。”袁来说这话时，眉眼透着股得瑟劲。

　　卫东说行，服务员，买单！

　　“哎，是不是以后上你们那看戏，都不用花钱买票了啊？”袁来带着卫东七拐八拐的进了家卤煮店，店里挤挤当当，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这会块头起了作用，让他们冲开人群，找到了两空位。

　　“应该是，我还没了解完情况。”卫东夹了个大肉包子，学着袁来的样大嘴一张，吃下半个。

　　“肯定成，你都统筹了有啥不成的，北京人做事都直来直往的，你第一天去，有啥不对劲的你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袁来头回教育人，心里透着乐。

　　“好咧！”

　　也亏得这个学生是个肯受教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