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生活（□□）》雨来

2、第二章

　　莉斯给屋子做了个简单的打扫，然后她去了一个女人家里。

　　“哦原来是这样吗？”那个面容枯槁的女人说，她的嘴皮抖动了一会，露出一口黄牙，摆出一个刻意的笑容。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掌，上面的皮肤像扭曲的褐色树皮。

　　“这种手术，起码得五块钱。”她说。

　　莉斯马上紧紧捂住肚子，过了好半天，才压抑地问，“……不能……不能便宜一点吗？”

　　“嫌贵就别做了。”那个女人飞快地收回手，脸上露出嫌恶的神色，撇着嘴说，“你要是去别家，那起码得十块钱。”

　　莉斯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站了起来，向这位耷拉着眼皮的女士点点头，拉开门走了。

　　刚跨出大门，在身后那间摇摇欲坠的小木屋里，那个女人把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呸，恶心的德国狗！”

　　莉斯原路绕回，等回到家，她才意识到该做午饭了，于是她强忍着肚子的不舒服，把最后两个鸡蛋煮了。

　　随后她就坐在桌子边，对着那两个黄油油的鸡蛋发呆。

　　她想到了自己还在德国的时候，第一次和查理相识，他们飞快坠入爱河，莉斯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结合，他们觉得查理那小子家太穷了，配不上她，而当时莉斯说什么来着。她挺起胸膛对自己的父母说，“我爱他又不是爱他的钱！”

　　她的父母摇头叹息，说她太年轻，一点也不懂事。

　　但是谁年轻的时候没犯点错，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这个错误。

　　莉斯等了很久，一直等到鸡蛋凉了，等到隔壁家的孩子放学回家了，等到别人家的窗户里飘出了白色的炊烟，直到她感到眼皮很沉，才站了起来。

　　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去查理打工的地方，她来到了小镇上唯一的小酒馆。在那间酒馆的后门口，她果然发现了自己的丈夫，身上还穿着今天早上黑糊糊的睡衣，像一条死狗一样瘫软在地上。

　　他身边朝他扔石子的小孩一见是她，马上吓得尖叫起来。

　　“那个凶女人又来了！”他们害怕地说，一哄而散。

　　莉斯把查理扶了起来，他半睁开眼，从眼皮缝里打量她。

　　“查理，是我。”她平静地说，已经对这种事见怪不怪。每个礼拜有三四天她都会在酒馆的后门口发现他，有的时候被剥光了衣服，有的时候被打得奄奄一息，有的时候……

　　“是你啊……”他咕哝了一声，金色的头发黯淡成了土黄色，然后缓缓咧开嘴，对她露出一个傻笑。

　　“我最爱你了，莉斯。”他说，湛蓝色的眼里流出两道泪水。

　　莉斯顿了顿，喉咙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紧紧咬住牙，用手把他头发里的玻璃碎片挑了出来。

　　他们一起相扶着回家，查理没有吃冷掉的鸡蛋，莉斯吃了她自己的那份，然后把查理的鸡蛋放到了他的床头柜上。他不能不吃饭，只有吃饭才有力气，才能活着，她希望他不会和他们那些昔日的同伴一样，因为战争的失败从而早早对生活失去信心，而选择死亡。

　　半夜的时候查理突然醒来，他看到是莉斯，马上跳了起来。

　　“你这个恶心的女人！”他大叫着说，“快滚开，不要贴我这么近。”

　　莉斯没有动，她记得两个小时前这个男人还在喝醉的时候吻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还含糊地说着我爱你。

　　“我会补偿你的。”当时他流着泪说，用手挽住她。

　　莉斯几乎就要相信了。

　　幸好她没有。

　　她没有变动姿势，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黑暗中，她听到查理像一条死狗一样喘着气，几乎想把他的心脏喘出来。

　　“查理。”她突然说。

　　她的丈夫警觉地看向她，“干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她说。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他恶狠狠地说，掀开被子，打算出房间，去厨房里喝点水。

　　莉斯很坚持，“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他讥嘲地说，一把拉开门。

　　微弱的月光从门外照射了进来，在地上圈出一块小小的白光。

　　莉斯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请求你。”

　　回应她的是一记摔门声。

　　莉斯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他的丈夫，而在第二天，她开口说：“查理，你觉得我们这样适合有一个孩子吗？”

　　她的丈夫查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他嗤笑着说，“你想告诉我你怀孕了？”

　　莉斯闭上了嘴，查理盯着她一会，湛蓝色的目光闪了闪。

　　他眯起了眼睛，警告地说，“莉斯，如果你敢……”

　　“你有五块钱吗？”她说。

　　查理一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你有吗？”她问。

　　“别想让我给你那么多钱！”他喘着粗气说，“永远也不可能！”手指紧紧抠着自己的口袋，露出极度吝啬的表情。

　　“那就把你拿走的三美元二十五分还给我。”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怒吼着说，“女人不需要钱，你们女人只需要站在我们男人后面就可以了。”

　　莉斯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

　　第二天，她又在同一个酒馆后发现了他的丈夫。

　　他依旧没有去上工，酒馆的老板看到她时恶狠狠地说，“你老公欠了我们这儿一大笔钱，你必须还钱了！”说完他甩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查理这些年赊欠的酒钱。

　　莉斯接过，淡淡地看了一眼，对酒馆的老板再三道歉，直到老板的脸色缓和了些，才弯下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庞。

　　“看好你的查理、”酒馆的老板鼻孔里喷着粗气说，“别让他到处像条老狗似的瞎晃荡。”

　　莉斯垂着头，用粗糙的手指抚着他坚毅的脸庞，动作轻柔，像是再抚摸什么珍宝。老板瞪了他们最后一眼，摇着头，骂骂咧咧地钻进了酒馆里。

　　在莉斯的沉默的抚摸下，查理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珠倒映着天上那抹最美丽的蓝色，然后一簇久违的火焰从他的眼底舔过。

　　他的喉结滚动，像是有话要说，莉斯凑过去，勉强听到他喃喃了一声：“Heil Hitler……”

　　她抚摸他的手一僵，过了几分钟，转移到了他的头发上。

　　“查理。”她低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快点振作起来吧，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低语，猛的睁大眼睛，转过头，认出了她。

　　“莉斯，你来了！”他惊喜地说。

　　莉斯“恩”了一声。

　　“噢莉斯。”他说，湛蓝色的眼底满是温柔，就像最美丽的水波，“我好想你。”

　　莉斯顿了顿，看了眼不远处他们摇摇欲坠的小破屋子。

　　“我也很想你，查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