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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爱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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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爱的人
电闪雷鸣,苏凉哆哆嗦嗦从湿透了的怀里摸出两个贝壳,一边祈祷一边掷在地上,平面为阳,凸面为阴,二阴怒筶,神明愤怒。他嗓子里哽咽了半晌,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杜升要去苏凉家做客前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苏凉家在海边的一个偏僻小渔村,村里的人除了去集市上交换物品外便很少踏出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村子一直沿习传统的渔民风俗,非常保守。平时禁忌话语极多,开洋前要宰牛羊,焚香卜筮问神,求得吉凶。出海的渔民身上也揣着贝壳,以防危急情况没有办法请示神的旨意。
杜升和苏凉好了三年了。苏凉是少有的走出渔村的孩子,在大学第一年结识了杜升,当时的杜升眼角温柔似带桃花,看人的时候总是脉脉含情的样子。苏凉干净清爽的没有一丝污垢,浓眉大眼,笑起来没有一丝阴影。这种独有的阳光气质愣是让城里来的杜升看呆了眼。两人陷入爱情之中,越在一起相处越彼此了解,越彼此了解越彼此相爱。苏凉不算是个爱敞开心思的孩子,在大城市里他内心里多少有点自卑和羞怯,慢慢的就像是倒豆腐一样把家里的事全倒给了杜升,从外表到内在一同开朗起来。他们在校园外租了个小房子,一起做饭生活,平淡而快乐。杜升本是花花肠子,全没想到竟有这么简单的生活,这么丰富的快乐。慢慢萌生了永远在一起的想法,便想见见苏凉的家人。他知道苏凉出身渔民之家,渔民好客却又有诸多讲究,所以提出见家长前,就把一切都了解妥当了。
大三课业不紧,两人趁空就迫不及待搭了火车,转了汽车,又搭了人力车才来到这海边的小小渔村。两人并没有真正出柜的打算,杜升也知道这么保守的地方经不起这么强烈的刺激,一切还要慢慢打算。两人一路风尘仆仆,杜升吃了一身的土。
苏凉的妈妈站在家门口热情地迎接两人,长发利落的挽在脑后,脸色透露出健康的红色,身材很壮实,看上去就很能生养持家。苏凉的爸爸出去捕鱼了,为的是下午回来请远来的客人吃最新鲜最细嫩的海鱼。他们早听苏凉说过,杜升是南方人,平时吃不得太咸的食品,恐怕不太喜欢味浓的腌鱼。
傍晚饭桌上几人说说笑笑,暖黄色的灯光熏的人心里也醉醺醺的。新捕的鱼肉嫩极了,简单的加上姜丝葱片一蒸,香味就飘得满屋都是。这不算是通常的作法,但是别人好不容易从南到北来一趟,自然要好好招呼。鱼上了桌,吃了一会,苏凉的妈妈笑着开口,“哎小凉,要好好招呼你同学啊。”见小菜没了,她拿空碟子站起来,“妈妈去加点小菜,你把鱼划过来。”苏凉点点头,心里想到和杜升真正的关系,脸上止不住发烫。他细心的把鱼肉从刺中划出,杜升看着苏凉红透的耳根微微一笑。这个少年始终如此青涩,他的一个微笑一个表情都能牵动自己的心肠。他是真的爱他。他更知道,他们彼此相爱。
晚上睡觉的时候杜升有点忍不住,但是到底有所顾忌,两人互相亲吻抚慰一阵便沉入香甜的梦乡。明天还要出海打鱼呢。
大清早两人就被苏凉妈妈叫起来,迷迷糊糊解开了纠缠的四肢,愣愣穿了衣裤,到吃完早餐才清醒过来。苏凉也到了可以独自捕鱼的年纪,更何况杜升在城里长大,没见过这些,好生想开开眼界。苏凉自是乐得满足他的心愿。本来苏凉的爸爸也要跟着去,只是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祈祷后叮嘱一番,用满是打鱼痕迹的手掌抚过儿子头顶上的发旋,便放两个年轻人去海上体验渔民生活了。
海边泊着一只小渔船。苏凉拿钓绳和帆布上了船,一双漆黑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充满自信。这不是他第一次出海捕鱼了,却是第一次没有父亲相伴。但是无论如何,比起水泥塑造的城市,这更像是他的领土。杜升拿着其余鱼具跟着上了船,一双桃花眼掩饰不住好奇的精光。苏凉望向遥远的海天一线,把帆布卷好展开,在金色的阳光里对杜升微笑。这样的苏凉让他心动不已。
风吹起来了,帆鼓起来了,白色的风帆在风里猎猎作响,两个年轻人乘着小船飘向着无际的海洋。
今天是集市的日子,海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似乎就只剩下船桨和海鸟的声音。苏凉望向辽阔无尽的大海,她的美丽每一次都让他心醉。杜升融在阳光里的脸已显现出一种心绚神迷的情态。
这样的美丽,苏凉默默想,他的母亲却从没有机会得以相见。村子如此保守,而他从小到大接受村子的教育,从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反抗。直到他走出了这片天地并见到不属于自己的城市,终于发现已知的一切摇摇欲坠。这里还是他的领土吗?他还像以往一样虔诚的信仰着,膜拜着,毫不怀疑吗?
他收拾心情,抬头看天空上的鸟儿,希望她和自己都不要空手而归。
船到了那片熟悉的海域,上次他就和父亲在这里捕的鱼。他们在这片海域飘了很久才有鱼上钩,在这之前他们谁也没有放弃。他至今还记得父亲胳膊上鼓起的肌肉,就像是生命的脉动。他们打算捕条大鱼,那也确实是一条大鱼。这次苏凉也不打算用鱼网,或许他抱了一点不端正的态度,他是和伴侣一起捕鱼。捕到多少不重要,过程才值得注意。
钓钩甩在水里,苏凉和杜升一起在海上飘流。苏凉很专注沉静,好能感受到钓绳细微的变化。或许什么时候,它将狠狠的扯动他的手指呢。杜升看着觉得有趣,认真的少年让他心动,也让他生起捉弄之心。他本想悄悄靠过去,哪里知道船体的轻微摇晃泄露出了心思,苏凉看似不动却早有准备。结果倒是杜升被吓了一跳。杜升的受惊的叫声和苏凉没忍住的笑声回荡在空气里,刚要咬饵的一只鱼便被吓跑了。苏凉感到惋惜,似真似假瞪了杜升一眼,杜升心神一荡就嬉皮笑脸的吻了过来。苏凉侧开脸,杜升的唇便落在脸颊。杜升也不介意,而是顺势沿着脸颊一路舔吻,感觉到紧贴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继续温柔而执着的舔吻着对方微微发干的嘴唇。当两唇分开时,苏凉脸色潮红,闭着眼睛,被舔吻的湿润通红的唇依然执拗的紧闭。杜升再次低头吻上去的时候,苏凉喉咙里滚过一丝呻吟,张开唇接纳了他温柔的舌尖。
杜升的手指灵活的探进苏凉衣服下摆,苏凉忽然浑身剧烈颤抖着挣脱开来,嘴唇张着还没说话,忽然凝神望向海面。钓绳细微的动了一下。苏凉的神情立刻变得与众不同。他不再理会杜升,而是专心根据钓绳的动静来释放手出的绳子。
咬饵吧!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杜升一个人被晾在后面,低头看身体起了反应也只是无奈一笑。此时自顾不得了,他的视野都被阳光里苏凉拉绳的身影满满占据。
捕鱼生活有快乐亦有无奈,杜升撩拨了苏凉一阵见他不理,便含笑注视着他捕鱼。苏凉毕竟还是孩子的心态,想在杜升面前好好炫耀一把,捕到的小鱼都不够他看,两人随着海流,小小的渔船越漂越远。等到天色发黑,捕了几条不错的大鱼,苏凉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预定的路线太远。这个时候天色暗了下来,浓云也一同压下来,泛着暗光的海边沉寂无垠,却莫名让他心慌。
苏凉抹了一把脸上凉透的汗,仰头看了看天,神色晦涩不明。杜升望了望阴沉的海面,皱眉道,“恐怕是要变天了吧。”苏凉点点头,便不再言语。这时候不再让船顺着水飘流了,浆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却像是敲在耳膜上。
不幸运的是,遥遥一望还看不到岸的时候,先来的,却是暴风雨。雷鸣电闪,暴风雨来的急切又突然,风雨中的小船无助的飘泊着。苏凉忙着拉动风帆,处理船上物品,回头注视一眼杜升,眼里充满坚定的力量,一边大声喊着,“阿升,千万要小心,坐稳了!拽好!”只可惜这风雨这般疯狂,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船板上,雪白的浪花簇拥着船身,让它看起来像一条划过黑暗的雪白的鱼。这风暴如此不同寻常,苏凉的心跟着冰凉。他知道这么晚了,爸爸一定出海来找他们了。他要坚持,他们要一起坚持,坚持到那一刻。杜升不是常出海的人,船不断的晃动,一开始,他只觉得越来越晕,心里也感到惊慌,想张开嘴叫苏凉,只是这样的大海里他的声音无助的就像是呜咽。然而苏凉刚才的一个眼神便给了他无限的勇气。这个干净的坚强的爱人,他相信他。
然而命运如此难以捉摸,就这么一瞬间的事,一个大浪头打过来,他恍惚间没抓稳,咕噜掉进了海里。
杜升本来会水。他在冰冷的大海里绝望的挣扎,拼命划动着四肢,只是这种寒冷一瞬间就浸透了他的皮肤,毛孔,骨头,他很快就抽筋了,僵了一般无法继续,刺骨的寒冷和抽筋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如同死去。他很快就要沉下去了,杜升脑海里一瞬间是空白的,只是不知道苏凉该有多难过。
苏凉回过身想要安慰杜升,并在爱人的身边得到温暖,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湿漉漉的船板,或许还有船身上的几处绝望的痕迹,可是在这样暗沉的如同夜晚的日子里,他什么也看不见。海面上还有痕迹,苏凉呼吸停了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的回手去抓一整天都没怎么用到的鱼网——在他冰凉的指尖接触到湿的恶心的网时,他忽然停住了,就像是时光的指尖被突然拨停了。对了,对了。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两个贝壳——他紧紧的弯曲着手指,像握着一颗跳动的心一般,生怕它们从指间滑落。船还在摇摆,他却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匆忙的跪下来,却无比郑重的磕头,此生或许仅有一次。停顿了呼吸,他将贝壳掷在船板上。他睁开眼,心脏剧烈的跳动,不可置信的睁大通红的眼睛,又掷了两次。当最后一次掷完贝壳,他的心脏如同撕裂,他腿一哆嗦便跪在船板上,忍不住弯下腰背趴在船板上,头几乎都贴在贝壳上。
他从小到大生活在这个小渔村,他的一切都来源于它,他的生命,他的信仰。他感激于神明的馈赠,他不敢做任何有违神明旨意的事情。不仅是他,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的爷爷的的父亲,他的爷爷的爷爷——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他们都一定是这样做的。神明的传说一代代流传,敬畏之心根深蒂固。
他从来没有想过违背,他不能违背。
只是这贝壳。
苏凉眼睛里的泪水流在了贝壳上。刚才因为着急和惊恐攒着的泪一下子都涌出来了,又凶又急。平面为阳,凸面为阴,二阴怒筶,神明愤怒。三次,三次竟然都是如此。
神明要留杜升在这个海洋里,他心爱的人要滋润海神的身躯四肢,他要被留下了。按照他的祖训,他要把杜升留在这里——
“不……”他张了张嘴,喃喃道,“不。”
他嗓子里哽咽了半响,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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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没有谁能看得清谁。
苏凉的爸爸找到苏凉的时候,海上风雨渐收,他只看见苏凉怔怔的和杜升倚在一起,杜升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如纸。苏凉似乎看到了他,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一双眸子空蒙蒙的好像被霜水洗过。两个人蜷缩在一起,就像是互相取暖的小动物。船板上胡乱散着两颗贝壳。苏凉的爸爸心底一沉,踏上冰凉的船板,皱着眉毛用有力带茧的大手使劲摇晃苏凉的肩膀。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一碰到苏凉,两行泪水就从他眼眶中流下来。青年好像才反过神来,神情恐惧而慌乱,冰凉的海风让他瑟瑟发抖,他却仍然坚持着摸索到父亲宽厚的手掌,死死拽住。
“救他……救他。”
船靠了岸,来迎人的渔民们都有担忧的神情,很快将杜升安置到温暖的地方,找了赤脚医生来看。苏凉只是靠在海边的树干上,他累极了,也倦极了,纵使他们如此热心肠的帮忙,苏凉只觉得他们像神一样,都带了一副责备和惩罚的面孔。雨刚停,阳光还不很烈,苏凉却觉得自己像要晕倒了一样。他用手指挡在眼前,五指伸开,眨了眨眼,便眼前一黑,身体沿着树干缓缓委倒。
杜升的事忙活了一阵,等到大家忙活完,才发现苏凉不见了。苏凉的母亲又忧又怕,在树下找到了苏凉。“小凉。”她轻声叫,没有反应,待她下意识去摇晃时,苏凉一下子就倒在了软绵的沙上。女人将手放在苏凉额头,滚烫的热度让她心里一抽。她用手捂住嘴,一向干练的女人也终于止不住哽咽。
让医生看了,只说是发烧,可是苏凉再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本来醒过来一次,杜升坚持陪在他身边,只是这次恰好出去要为他端热水擦身。经此一役,杜升的身体也虚弱了不少,原来还有点健壮的青年显得细挑而消瘦,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倦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这是也他不管别人劝阻,执意第一时间——当他能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就几乎不眠不休的照顾苏凉的结果。
苏凉刚醒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他的耳朵朦胧听到有人出去,那熟悉的脚步声给了他些许安慰——虽然有点缓慢,但是总归有有生命的,健康的——接着他的耳朵听的更清楚了,又有人进来了,前面进来的两个人脚步很熟悉,一个沉稳有力,一个轻快敏捷——是他的爸爸和妈妈。他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响。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是忏悔,是真相,还是赎罪。
接着又进来一个人,声音很轻,苏凉没猜出是谁,直到他开口说话,苏凉才听出来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他一直在某个程度上被村民相信是和神联系紧密的人,能看清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一个智者。只是此刻,他的话充满了质问。
“他醒不了了。”医生说。
苏凉听到母亲难以忍受的哽咽了一声。
“胡说!”这是苏凉父亲的声音,只是充满了明显的不自信。
“你知道的。”医生又说,声音发冷。“我看到了船板上的贝壳。”
苏凉的父亲沉默了,苏凉静静等了好久,这个空间都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响。静寂的像是死神的坟墓。苏凉感觉到力量在一点自身上流失。
他那么恐怕,但是他不能后悔。他多么怕惹怒了神,危害生养他的村子。
“必须把那个男孩送回海里。”最后,医生无情的宣判,“神会再眷顾我们,苏凉才会醒来。”
外面传来一声盆掉在地上的响声,杜升空着手不可置信的站在那里。就好像全身的力量都回来了,苏凉猛的睁开眼睛,嗓子里逸出一声呜咽。
“不!”
只是这呜咽也微弱的近乎不可闻了。
苏父黝黑的双眼注视医生,最深处闪着湖泊的光泽,那光泽给人的感觉毫不柔软,甚至是冷冽和锋利的。苏母低头哽咽,注意到苏凉沾着泪水的睫毛微微的闪动,惊喜的叫出声来,“小凉醒了!”语毕已是喜极而泣。苏凉的声音几乎要哽咽在嗓子里,他只能用企求的眼神看向他的父亲,家里钢铁一般的男人,也是他少年时期的偶像,带领家庭走过无数坎坷。医生居高临下看着苏凉的脸,那脸因为多日不曾进食充满一种少年迟暮的蜡黄,眼睛缓缓流淌出悲伤和乞求的光。
苏父盯着苏凉,过了很久,他缓缓摇头。一颗泪水立刻就从苏凉眼角滑落了。不知什么时候涌起来一批人,他们神情肃穆庄重,在医生的指挥下把挣扎的杜升按在地上。杜升张了张嘴,他想呼唤他的爱人,可是他知道,此刻他们同样在煎熬。他终于还是闭上嘴。
“我来代替他。”
苏凉用手指拼命比划,他挣扎着从床上立起来,又躺下去,又立起来,又躺下去,又立起来,当那些人将杜升向外拖的时候,他的爱人瞅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充满鼓励和力量,苏凉所有的力气终于凝成了一句喊声。
“不!”
可惜他只有这个力气了。有一个老伯匆匆扑进来,他记得这个老伯,他像父亲一样教过他捕鱼的技能——老伯的神色仓惶,“海神发怒了!今天出海的船都翻了!二娃子被冲上岸,好像不行了!”这喊声就像是在一锅沸水里扔了一颗炸弹。苏凉记得二娃子,和他一起捕过鱼的哥哥,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而隔壁家的姑娘有头又黑又亮的秀发,哥哥的聘礼都下了,就等着近日成婚。苏凉的心被巨大的痛苦和愧疚攫取,流传下来的传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就像是荒原上的风一样湮没他的思维。违背神的旨意,必遭无尽灾祸。暴风雨和雨中白浪上的船,湿漉漉的船板上昭示神的旨意的两扇贝壳。
那两扇贝壳。
可是,杜升呢,杜升呢。杜升呢?!
杜升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远,苏凉痛苦的嚎了一声,浑身开始抽搐。根植于他骨髓里的信仰要他漠视这一切的发生,这个村子是生养他的地方,是他应该首先考虑的一切。可是杜升,他那么爱的人,从来没有一点罪过,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他想不明白。过去的所有认知撕扯着他,他不知所措。
苏父静静凝视着苏凉,他闭上眼神,又缓缓的睁开,然后一掌劈在苏凉后颈,又快又狠。苏凉的视野慢慢模糊又慢慢暗下去,终于归于一片死寂。
月亮升起来了。又被云遮住了。
杜升被绑在柱子上,等待着大海潮起。冰冷的海水会冲刷他,淹没他。如果没有,村民就相信他被神明宽恕,他们也将会宽恕他。
杜升看着远方。他想很多东西,他的家庭,他规划的未来,他的爱人。
他望向村庄,有昏黄色的灯光。
他不想死。在这世上,他并非孤单一人,他还有太多牵挂。他不愿意在黄泉路上与苏凉团聚。
他开始转动他的手腕,绳子缠的很紧。忽然他听到脚步声,踏在沙地上,在这寂静的夜里很响很响。他猛得抬起头,看见模糊的阴影。心里希望的火焰一下子燃尽了。身型高大,骨架很宽,不是苏凉。
那人越走越近,在黑暗中呈现出半张面孔,一张面孔。
苏凉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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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升背着苏凉一直跑,一直跑,他感觉这条路永远不会有尽头。苏凉的身体越来越重,苏凉的呼吸越来越冷。但是他终于离开了那个渔村,或许还不够远,或许足够远,总之,终于无法看到那种冰冷又昏黄的灯光了。
这时他打开手机,凌晨2:00钟。他打电话报了警,谎称迷路了。
他坐下来,把苏凉抱在怀里,慢慢用手抚摸苏凉冰冷的发丝。
他想起来苏父给他解开绳索,把东西和背上的苏凉交给他。告诉他。“带着他走。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苏父抬头看他,一字一顿,“不要回来。”
那是一句语调平平的话,没有任何解释。苏父便转过身离开,一步一步走的坚定而无畏。苏母站在树下,默默地流泪。然而死里逃生的庆幸让他无瑕多顾,惟一的念头便是背着苏凉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哪里他都没能思考。而现在他平静下来了,一开始思考就是无尽的迷题。他不知道天亮后一切会怎么样。也许苏凉会突破过去,愿意和他过新的生活,也许苏凉会坚持独自回到生养他的渔村——谁知道呢?
他不知道未来如何,但总归此刻,他们是在一起的。
Fin。